第281章:国号之争
铁门关的城墙在晨光中泛着青灰色的冷光。
这座号称“西北第一雄关”的城池,此刻城门紧闭,城头上站满了守军,弓弩齐备,滚木礌石堆积如山。而在城楼中央,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拐杖,正痛心疾首地看着城下黑压压的二十万大军。
周怀远。
当世大儒,太子太傅慕容朔的至交,也是李墨轩七岁到十二岁时的启蒙老师。那个教他读圣贤书、写策论、明是非的老人,此刻却成了他南下路上最大的阻碍。
“墨轩!你回头看看!”
周怀远的声音苍老却洪亮,在空旷的战场上回荡:
“这二十万大军,每一个都是大雍的子民!每一个都有父母妻儿!你要用他们的血,铺就你的帝王路吗?!”
李墨轩策马上前,在弓箭射程边缘停下。他抬头看着恩师,心中五味杂陈。
“周先生,”他高声道,“学生不想流血,但有人逼我流血。”
“谁逼你?!”周怀远厉声道,“是曹国勇囚禁了三百士子,不是老夫!你要攻城,去攻京城!为何要来打铁门关?这里只有三千守军,都是你的乡亲父老!”
这话刺痛了李墨轩。
铁门关所在的陇西道,确实是他的“籍贯”所在地——虽然那是沈文渊为他伪造的。但这里的百姓,确实曾是他的乡亲。
“先生,”李墨轩沉声道,“铁门关是通往京城的咽喉,我必须拿下。但学生保证,入城之后,绝不伤一人,不取一物。只要借道。”
“借道?”周怀远惨笑,“墨轩,你太天真了。你过了铁门关,下一个就是潼关,再下一个就是洛阳……这一路过去,要打多少仗?要死多少人?曹国勇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用三百士子的命逼你在每一个关卡前犹豫!”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
“而且你忘了——秦姑娘只有三天时间了。三天后,她就要被送入宫中。你在这里耽搁一天,她就离深渊近一步。”
这话像刀子扎进李墨轩心里。
他何尝不知?
从定边城到京城,一千八百里,正常情况下急行军也要十天。他已经耽搁了四天,现在只剩下六天时间。而眼前,还有铁门关、潼关、洛阳三座雄关。
来不及。
无论如何都来不及。
“所以先生要我怎么做?”李墨轩声音嘶哑,“退兵?看着昭雪入宫?看着曹国勇祸乱朝纲?看着大雍江山沦陷?”
周怀远沉默良久,缓缓道:
“墨轩,你父亲……太子殿下当年,也面临过类似的抉择。”
又提父亲。
李墨轩握紧缰绳。
“景和十七年,江南水患,灾民百万。”周怀远的声音飘远,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太子殿下奉命赈灾,但国库空虚,曹国勇把持户部,一分钱都不给。太子殿下若强行动用东宫私库,可以救十万人,但会落人口实,说他收买人心、图谋不轨。”
“他……怎么选的?”
“他选了第三条路。”周怀远眼中闪过回忆的光芒,“他连夜写了三百封信,派人送到江南各大世家、商贾手中。信中说:借粮十万石,三年后东宫双倍奉还。若不信,可持信去京城找他。”
“有人借吗?”
“有。”周怀远点头,“因为太子殿下在江南素有贤名。短短七日,凑齐了八万石粮食,救了七成灾民。而三年后,太子殿下真的用东宫俸禄和太子妃的嫁妆,连本带利还清了。”
他看向李墨轩:
“有时候,解决问题的方法,不在正面强攻,而在迂回智取。”
李墨轩心中一动。
迂回智取……
他抬头看向铁门关,又看向周怀远,忽然明白了什么。
“先生,”他高声道,“若学生答应不攻城,您可否开城门,让学生与您当面一谈?”
周怀远眯起眼睛:“你不带兵?”
“只带三人。”
“好!”周怀远道,“开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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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铁门关内,太守府。
李墨轩只带了秦昭雪、赵老汉、慕容惊鸿三人入城。周怀远在正厅等候,见他们进来,仔细打量李墨轩,眼中闪过欣慰。
“长高了,也瘦了。”老人轻声道,“这几个月,吃了不少苦吧?”
“还好。”李墨轩行礼,“学生见过先生。”
“坐吧。”
众人落座。周怀远挥退左右,正厅内只剩他们五人。
“先生,”李墨轩开门见山,“曹国勇囚禁三百士子之事,您如何得知?”
“三日前,京城来的密信。”周怀远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你自己看。”
李墨轩展开信,越看脸色越白。
信是曹国勇亲笔写的,语气极其嚣张。他说,三百士子关在京城天牢,每日杀十人,从李墨轩看到信的那天算起。若李墨轩退兵,则停止杀戮;若李墨轩继续南下,就杀到无人可杀为止。
更恶毒的是,信中还附了一份名单——三百个名字,第一个就是周怀远的独子周文礼!
“文礼兄……”李墨轩记得那个温文尔雅的师兄,当年常带他逛书肆,给他讲京城趣事。
“曹国勇知道老夫与你的关系,故意把文礼放在第一个。”周怀远老泪纵横,“他是要逼老夫死守铁门关,逼你攻城,逼你我师徒反目!”
好毒的计。
李墨轩咬牙。曹国勇这是算准了人性——用亲情逼周怀远,用师生情逼他,用三百条人命逼天下士林。
“先生,若我退兵,曹国勇真会放人吗?”秦昭雪忽然问。
周怀远摇头:“不会。以曹国勇的为人,就算你退兵,他也会找个借口杀人。这三百人,是诱饵,也是人质,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
“那怎么办?”赵老汉急道,“攻也不是,退也不是,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死?”
“所以我说,要迂回。”周怀远看向李墨轩,“墨轩,你现在手握二十万大军,名分上有先帝密旨和老皇帝诏书,但你缺一样东西。”
“什么?”
“大义。”周怀远一字一句,“你打的是‘靖难’旗号,但天下人不知道你为何靖难,不知道曹国勇做了什么,不知道三皇子是如何弑父篡位的。”
他站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宣纸:
“你需要一份《告天下书》。把曹国勇的罪状、三皇子的恶行、你的身份、两份密旨的内容,全都写清楚,抄录万份,传遍天下!”
李墨轩心中一震。
“可是先生,这样会不会太慢?”秦昭雪道,“抄录万份,传遍天下,至少需要一个月……”
“不需要。”周怀远摇头,“陇西道有七大书院,藏书楼里都有活字印刷的模具。老夫可以联络各大书院山长,三日之内,印出十万份!通过书院弟子、游学士子、行商走贩,十日之内,传遍大江南北!”
他看向李墨轩,眼中闪着光:
“届时,天下人都会知道真相。曹国勇囚禁士子、残害忠良的行为,会激起天下读书人的公愤!到那时,不是你要攻城,是天下人要你攻城!”
李墨轩明白了。
这是舆论战。
是用笔墨代替刀枪的战争。
“可是先生,”他仍有顾虑,“这样做,曹国勇会不会狗急跳墙,提前杀人?”
“会。”周怀远坦然道,“所以他可能会杀一些人,但不敢全杀——因为那样他就彻底站在了天下读书人的对立面。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他杀光所有人之前,救出他们。”
“怎么救?”
周怀远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黑色的,刻着“文渊阁”三个字。
“这是文渊阁行走令牌,可以自由出入皇宫藏书楼。”他递给李墨轩,“文渊阁地下,有一条密道,直通天牢。这条密道只有历代太子太傅知道,是太祖皇帝为防万一留下的。”
李墨轩接过令牌,手在颤抖。
“先生,您……”
“老夫已经七十有三,活够了。”周怀远笑了笑,笑容里有释然,“文礼那孩子,性子太软,本就不适合官场。若能救他出来,让他回乡教书,倒是好事。”
他走到李墨轩面前,按住他的肩:
“墨轩,老夫教了你五年,知道你的品性。你比太子殿下更果决,比老皇帝更仁厚,比曹国勇……更懂人心。这个江山交给你,老夫放心。”
李墨轩跪倒在地,重重磕头:
“学生……定不负先生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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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铁门关城门大开。
不是被攻破的,是周怀远主动打开的。
李墨轩率军入城,秋毫无犯。而就在同一天,陇西道七大书院同时开印,十万份《告天下书》如雪花般飞向大江南北。
告天下书中,李墨轩以“监国太子”的名义,列举了三皇子(伪帝)十大罪状:
一、弑父篡位,毒害先帝;
二、勾结外敌,引辽军入关;
三、残害忠良,囚禁士子;
四、横征暴敛,民不聊生;
五、任人唯亲,朝纲败坏;
六、迫害手足,软禁兄弟;
七、强纳民女,荒淫无道;
八、亵渎宗庙,擅改祖制;
九、出卖国土,割地求和;
十、祸乱江山,罪该万死!
每一桩罪,都附有证据或证人。最后,公布了自己的太子遗孤身份,展示了两份密旨的影印,呼吁天下忠臣义士共讨国贼。
效果是震撼的。
十日内,消息传遍天下。
江南士林哗然,联名上书要求释放三百士子。
边关将领动摇,开始有军队倒戈。
甚至京城内部,也出现了反对的声音。
但李墨轩来不及高兴,因为新的危机来了。
第十一日,定边城急报:
“粮草告急!存粮仅够七日!”
“辽国十万大军再次南下,已围定边城!”
“三皇子切断所有官道,各地粮仓拒不开放!”
三面围困。
前有京城铜墙铁壁,后有辽军虎视眈眈,中间还断了粮草。
二十万大军,每日消耗的粮草是个天文数字。就算把铁门关的存粮全搬空,也撑不过半个月。
军帐内,气氛凝重。
“殿下,必须尽快打通粮道。”杨骁沉声道,“要么南下攻取洛阳——那里有天下最大的粮仓;要么……回头解决辽军。”
“辽军十万,我们若分兵,南下兵力不足。”靖王皱眉,“但若不分兵,粮草撑不到京城。”
李墨轩看着地图,沉默良久。
忽然,他抬起头:
“我要去见耶律雄。”
“什么?!”众人惊呼。
“殿下不可!”赵老汉急道,“耶律雄恨你入骨,上次他儿子被你俘虏,他岂会善罢甘休?”
“正因为恨我,我才要去。”李墨轩平静道,“辽军此次南下,真的是为了报仇吗?还是……另有所图?”
秦昭雪忽然明白过来:“你是说,曹国勇和辽国还有勾结?”
“必然有。”李墨轩点头,“耶律雄上次败得那么惨,若没有新的承诺,他怎敢再次南下?而且时机掐得这么准——正好在我们粮草将尽的时候。”
他站起身:
“我要去问问耶律雄,曹国勇许了他什么好处。或许……我们能开出更高的价码。”
“太危险了!”慕容惊鸿咳了几声,“老夫陪你去。”
“不。”李墨轩摇头,“这次,我一个人去。”
他看向众人,眼神坚定:
“若我回不来,就由靖王殿下继监国之位,继续南下。”
“墨轩!”秦昭雪抓住他的手,眼泪在眼眶打转。
“放心。”李墨轩轻轻擦去她的泪,“我会回来的。我还要去京城救你呢。”
当日午后,李墨轩单人独骑,出了铁门关,直奔辽军大营。
辽军哨兵发现他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让他们十万大军溃败的雍国太子,竟然一个人来了?
很快,李墨轩被带到中军帐。
耶律雄坐在虎皮椅上,五十岁的辽国统帅,满脸横肉,左眼有一道深深的刀疤——那是二十年前与杨骁交战时留下的。
他盯着李墨轩,像盯着猎物的狼。
“你好大的胆子。”耶律雄声音粗哑,“就不怕本帅杀了你?”
“怕。”李墨轩坦然道,“但我更怕大雍江山沦陷,怕百姓流离失所,怕……你被曹国勇当枪使。”
耶律雄眯起眼睛:“什么意思?”
“曹国勇许了你什么好处?”李墨轩直接问,“割地?赔款?还是……平分大雍?”
帐内气氛骤然紧张。
几个辽军将领的手按在了刀柄上。
耶律雄盯着李墨轩,良久,忽然大笑:
“好!痛快!本帅就喜欢痛快人!”
他挥退左右,帐内只剩他们二人。
“曹国勇答应,事成之后,割让幽云十六州,每年输辽白银一百万两,绢五十万匹。”耶律雄道,“还答应,开放边境,许辽国商人自由往来。”
李墨轩心中冷笑。
幽云十六州是大雍北方屏障,割让出去,等于门户大开。曹国勇这是卖国求荣!
“我可以给你更多。”李墨轩道。
“哦?”耶律雄挑眉。
“第一,开放五市,但必须在边境指定地点,由双方共同管理。”
“第二,每年输辽白银五十万两,但不是进贡,是‘贸易补贴’——辽国需用马匹、皮毛、药材来换。”
“第三,”李墨轩顿了顿,“幽云十六州,一寸土地都不会割让。但可以允许辽国牧民在边境草场放牧,按牲畜头数缴纳租金。”
耶律雄脸色沉了下来:“你在戏弄本帅?”
“我在给你一条更好的路。”李墨轩平静道,“与曹国勇合作,你得到的是短暂的财富,但会失去辽国将士的尊重——他们会说,他们的可汗靠欺负一个快要亡国的雍国捞好处。而与我合作,你得到的是平等的贸易,是长期的利益,是辽国百姓真正的富足。”
他站起身,走到帐壁悬挂的地图前:
“耶律可汗,辽国地处北方,苦寒之地,缺的是粮食、布匹、茶叶、铁器。而大雍缺的是马匹、皮毛、药材。我们为什么不互通有无,而要打打杀杀?”
耶律雄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李墨轩说得有道理。辽国这些年南征北战,确实掠夺了不少财富,但将士死伤惨重,国内民生并未改善。如果能通过贸易获得所需,何必打仗?
“但是,”缓缓缓道,“本帅的儿子还在你手里。”
“我可以放他回去。”李墨轩道,“作为诚意。”
耶律雄眼中闪过精光:“还有一个人,你必须交出来。”
“谁?”
“慕容惊鸿。”耶律雄咬牙切齿,“他杀了本帅的亲弟弟。血债,必须血偿。”
李墨轩心头一沉。
慕容惊鸿。
那个为他身中剧毒、为他死守城池、为他射杀无数敌人的老剑客。
要他交出去?
“不可能。”李墨轩斩钉截铁。
“那就没得谈。”耶律雄冷声道,“本帅十万大军,足以踏平定边城。而你,现在就可以死了。”
帐外传来脚步声,数十名辽军武士冲了进来,刀光凛冽。
李墨轩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看着耶律雄,忽然笑了:
“可汗,你杀了我,得到什么?曹国勇的承诺?那是个连亲妹妹都可以出卖的人,你真信他会履行诺言?”
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
“而我若死在这里,二十万雍军会发疯。他们会不顾一切攻城,哪怕战至最后一人。届时,辽国至少要死五万将士。用五万条命,换我一条命,值吗?”
耶律雄脸色变幻。
“更何况,”李墨轩继续道,“我若死,靖王会继位,杨骁会掌兵。他们不会跟你谈,只会跟你死战到底。到那时,辽国得到的不是幽云十六州,是二十万复仇的恶鬼。”
句句诛心。
耶律雄握紧拳头,青筋暴起。
他不得不承认,李墨轩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杀了他,后患无穷。
不杀他,又咽不下这口气。
“慕容惊鸿必须死。”耶律雄最终道,“这是底线。”
李墨轩沉默良久。
忽然,他开口:
“三日之后,定边城外三十里,落凤坡。”
“我会带慕容惊鸿去。”
“到时,是战是和,可汗自己决定。”
说完,他转身,在数十把刀的包围中,从容走出大帐。
耶律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这个年轻人,比他想象的更难对付。
也更值得……合作。
铁门关,李墨轩将谈判结果告知众人。当说到要带慕容惊鸿去落凤坡时,所有人都惊呆了。慕容惊鸿却坦然一笑:“老夫这条命本就是捡回来的,若能换十万辽军退兵,值了。”但秦昭雪突然想起一事:“等等!落凤坡……那不是二十年前,太子殿下遇伏身亡的地方吗?!”李墨轩浑身一震——耶律雄选择这个地方,绝不是巧合!他到底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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