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莫纳北方政府控制区,特维拉“旗帜”小队驻地。
这座所谓的露天军事基地,更像是一个依山而建、半永久化的野战营区。
高耸的围墙上架设着铁丝网和监控探头,涂有特维拉数码迷彩的bmp-3步战车和“虎”式高机动车停放在车场,远处隐约传来实弹射击和体能训练的呼喝声。空气中弥漫着松针、柴油和淡淡的火药味。
营地中央一栋不起眼的双层预制板房,外墙同样涂着迷彩。一处房间,门牌上简单地写着“队长办公室”。
门外,塔莉娅·伊万诺夫娜·伊万诺娃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抿了抿嘴唇,试图压下初次报道的紧张。
她穿着熨烫平整的蓝色特维拉陆军常服,身材高挑挺拔,金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年轻而略显稚嫩的脸上,一双蓝灰色的眼睛努力维持着严肃和坚定。
她再次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仪容,确认肩章(准尉)端正无误,然后抬手,用指关节在门板上敲了两下。
“进。”里面传来一个低沉、略带沙哑的男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塔莉娅推门而入。办公室不大,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张旧办公桌,几把椅子,一个塞满了文件和地图的铁皮柜,墙上挂着一张卡莫纳北部的详细军事地图和一幅特维拉国旗。房间里有一股浓重的烟草和黑咖啡混合的味道。
一个背对着她的身影正站在地图前,用红蓝铅笔在上面做着标记。
那人穿着褪色的特维拉陆军作战服常服款,没戴帽子,肩膀宽阔,背影透着一股沉静而凝练的力量感。
这就是约尔准尉,“旗帜”小队的现任指挥官,那个在《特维拉日报》上被描绘成独战“使徒”、力挽狂澜的英雄。
塔莉娅轻轻关上房门,鞋跟并拢,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走上前几步,在距离办公桌约两米处站定,挺胸抬头,用清晰而略带紧张的声音说道:“特维拉军事学院,步兵特种作战指挥专业毕业生,准尉塔莉娅·伊万诺夫娜·伊万诺娃,向您报到!”
约尔没有立刻转身。他似乎在完成地图上某个标记的最后一点,铅笔尖在地图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几秒钟后,他才放下笔,转过身,但目光并没有立刻看向塔莉娅,而是扫过桌面,似乎在寻找什么。
塔莉娅保持着敬礼的姿势,能清晰地看到这位传奇队长的面容。比她想象中要沧桑一些,大约三十五六岁年纪,面容线条硬朗,下巴上带着胡茬,眼神深邃,眼窝周围有长期缺乏睡眠留下的阴影。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透着一股战场上淬炼出的、对周围环境完全掌控的从容,但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和疲惫。
约尔终于找到了目标,一个军绿色、掉了漆的旧水壶。
他拿起水壶,晃了晃,里面还有水。他拧开壶盖,直接对着壶嘴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整个过程,他的视线依旧没有聚焦在塔莉娅身上,仿佛她只是房间里的一件摆设。
“优等生啊。”他放下水壶,声音平淡,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别的什么,更像是陈述一个事实。他终于抬眼,目光掠过塔莉娅肩头的准尉肩章。
塔莉娅稍微放松了敬礼的手势,但身体依旧挺直:“报告准尉,我是特维拉军事学院第十三期的优秀毕业生,我的‘战术推演’成绩是全校第二名。”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自信。
约尔已经走到办公桌后,坐进那张吱呀作响的旧转椅里。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老式的手摇咖啡机,又从另一个罐子里舀出几勺粗磨的咖啡豆倒进去,开始不紧不慢地摇动手柄。金属齿轮发出单调的咯吱声。
他的眼睛盯着咖啡机,仿佛那里面藏着什么宇宙奥秘,嘴里却说道:“前线不缺理论家,缺的是能在战壕里不吃不喝忍三天的狼崽子。”
塔莉娅心中一紧,但立刻回应:“是,准尉。我的生存课程也是优,以及射击、爆破、近身格斗、野战通讯……”
她急于证明自己并非纸上谈兵。
“行了行了,解散吧,新兵。”约尔不耐烦地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他似乎对这番标准的优等生履历毫无兴趣。他把磨好的咖啡粉倒进一个搪瓷缸子,又从热水瓶里倒进开水,用一把小勺随意搅动着。深褐色的液体旋转,散发出更浓郁的焦苦香气。
塔莉娅的话被噎在喉咙里。她看着约尔漠然地搅动咖啡的侧脸,一股委屈和不甘涌上心头。
她不是来听“解散”的。她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说出了一个僵硬的“是”,再次敬礼,然后转身,走向房门。
她的手搭在冰凉的门把手上,金属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一些。
不行,不能就这样离开。
她鼓起全部的勇气,猛地转过身,面对依旧侧对着她搅拌咖啡的约尔,声音比刚才提高了一些,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准尉!我是在《特维拉日报》上读到您的英雄事迹,主动申请加入‘旗帜’小队的!尤其是您与‘使徒’渡鸦战斗的那一段!”
办公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咖啡勺碰撞杯壁的轻微叮当声。
约尔搅拌咖啡的动作停下了。他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清晰地投向了塔莉娅,但那眼神里没有塔莉娅预想中的欣慰或鼓励,反而是一种更深的、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有瞬间的恍惚,有一闪而过的痛苦,最后归于一片深潭般的平静,甚至带着点自嘲。
他慢慢转过头,视线越过塔莉娅的肩膀,落在了墙角书柜最上层的一个玻璃盒上。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几枚勋章,最高处是一枚代表“特维拉英雄”的金星奖章,旁边还有“勇气勋章”、“军功章”等,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战场上没有什么英雄,”约尔的声音很轻,仿佛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那枚金星奖章说,“我只是奉命完成任务,然后……幸运地活了下来。明白么?”
最后三个字,他重新看向塔莉娅,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冷酷的告诫。
塔莉娅被这眼神和话语震了一下,但她挺直了背脊,立正站好,声音依旧坚定:“是的,准尉!我叔叔常说,使命必达的士兵才是真正的英雄!”
约尔眉毛几不可查地挑动了一下。他低下头,看着杯中逐渐沉淀的咖啡,拿起勺子又开始缓慢地搅拌,动作比之前更慢了。
“你叔叔……”他沉吟着,似乎在回忆,“西部战区副司令员,叶戈尔·瓦西里耶维奇·伊万诺夫中将?”
他没有等塔莉娅回答,仿佛已经确认。他停下搅拌的动作,双手撑在粗糙的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眼睛再次看向塔莉娅,但这一次,里面似乎多了些别的、更世俗的东西。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塔莉娅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他端起那杯还没喝过的、冒着热气的咖啡,绕过办公桌,走到塔莉娅身边。
约尔将那杯咖啡递到她面前。
塔莉娅愣住了,没有接。
“代我向叶戈尔·瓦西里耶维奇长官问好,”约尔的声音变得……温和了一些?或者说,更像是一种刻意的熟络,“他去年来视察,我还向他做过专题报告。”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眼神飘向窗外,然后又转回来,看着塔莉娅,嘴角甚至扯起一个近乎笑容的弧度,但这个笑容让塔莉娅感觉不到多少温度。
“顺便……我儿子,西奥上大学的事,我跟他探讨过了,只是还没有得到他的明确回复。有机会的话……”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随意提起,但那刻意放缓的语速和微微前倾的身体,透露出这件事绝非“顺便”。
塔莉娅的大脑飞速运转。她看着眼前这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又看了看约尔那张混合着沧桑、疲惫和此刻略显刻意“亲切”的脸。一瞬间,她明白了。
刚才那个谈论英雄、战场、幸运的约尔准尉,和眼前这个提起儿子、大学、中将叔叔的约尔准尉,是同一个人,也是完全不同的一面。
前线残酷的生存法则,和后方同样复杂的人情世故,在这里以一种突兀又真实的方式交织在一起。
她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失望,有困惑,也有一丝了然。这就是现实中的“英雄”吗?
她没有接过咖啡,而是依旧保持着立正姿势,蓝灰色的眼睛直视着约尔,用清晰但平静的语气回答:“好的,准尉。我会给叔叔说的。”
约尔似乎对她的反应还算满意。他脸上的那丝“亲切”稍微真切了一点,点了点头,然后很自然地把那杯原本递给塔莉娅的咖啡收了回来,仿佛刚才的举动只是一个无意识的习惯。
他空着的那只手抬起来,拍了拍塔莉娅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
“很好。”他说,然后侧身拉开了房门,“来,我带你认识一下你的新战友们。以后啊,我们就是自己人了。”
他率先走出房间,靴子踩在走廊的水泥地上发出坚实的声响。塔莉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迅速跟了上去,并随手带上了房门。
走廊里光线稍好。约尔边走边对塔莉娅说:“‘旗帜’小队现在编制12人,算上你是13个。我们主要负责高价值目标侦察、直接行动(dA)、以及为白狼联队的其他行动提供战术支援。最近的任务重点在缓冲区西北部,监控北方军(阿塔斯部)和工人党武装的接触线,偶尔也渗透南方控制区边缘收集情报。队员都是老兵,脾气可能不太好,但技术过硬。你是新人,也是军官,多看,多学,少说。明白?”
“明白,准尉。”塔莉娅跟在他身后半步,努力适应着这突然转变的氛围和节奏。
他们走下楼梯,来到营地后方一片用沙袋和原木围起来的露天训练\/集合区。
几个穿着作战服的污迹的士兵正或坐或站,有的在保养武器,有的在抽烟低声交谈,还有两个在进行徒手对抗练习,动作凶狠利落。
看到约尔带着一个穿着崭新常服、金发盘起、明显是“菜鸟”的女军官走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好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集合!”约尔的声音不大,但穿透力极强。
训练区的士兵们迅速行动,放下手中的东西,停止交谈和对抗,在约尔面前排成一个松散的横队。动作迅速而沉默,显示出良好的纪律性。算上塔莉娅,正好十二个人。
约尔扫了一眼队伍,然后侧身,示意塔莉娅站到前面来。
“介绍一下,”约尔的声音恢复了在办公室里的那种平淡,“塔莉娅·伊万诺夫娜·伊万诺娃准尉,特维拉军事学院第十三期优秀毕业生,战术推演全校第二。从今天起,加入‘旗帜’小队,担任第二突击组组长。”
队伍里响起几声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嗤鼻声,以及更多审视的目光。一个刚从学院出来的“优等生”,一来就当组长?还是第二突击组?那个位置可是需要实打实的战斗经验和带队能力的。
塔莉娅感到脸上有些发烫,但她让自己挺直站立,目光平视前方,接受着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们的审视。
约尔仿佛没听见那些细微的反应,开始挨个介绍队员,语速很快:“瓦密,绰号‘熊’,第一突击组长,机枪手兼破障专家。跟着我时间最长的。”
一个身材壮硕如熊、满脸横肉、眼神却异常冷静的光头大汉微微颔首。
“盖尔斯,‘乌鸦’,狙击手\/观测手,喜欢用SVch,话少,枪准。”
一个瘦高个、脸色苍白的男人靠在旁边的木桩上,只是抬了抬眼皮。
“伊戈尔,‘工程师’,爆破、陷阱、电子设备,什么都懂点,手不老实。”
一个看起来有些书生气的年轻人推了推眼镜,对塔莉娅咧嘴笑了笑,笑容有点狡黠。
“波尔勒,‘医生’,战地医疗,也会用毒,别惹他。”
一个面容温和、眼神却锐利的中年人点了点头。
“米哈伊尔,‘幽灵’,侦察渗透,伪装大师,神出鬼没。”
一个几乎没什么存在感、仿佛能融入阴影的男人微微动了动。
“剩下这几个,阿列克谢、丹尼斯、帕维尔、根纳季,都是突击手,各有绝活,以后你自己慢慢认。”约尔指着另外几个面孔粗犷、眼神桀骜的士兵说道。
然后,他转向塔莉娅,声音没什么起伏:“你的第二突击组,暂时由阿列克谢代理副组长,他是老兵,经验丰富,多听他的。你的主要任务是尽快熟悉小队作战模式、装备、以及这片该死的战区。清楚了吗?”
“清楚了,准尉!”塔莉娅大声回答,心脏砰砰直跳。
“解散,继续训练。”约尔挥了挥手,士兵们立刻散开,但目光还是时不时瞟向塔莉娅这个突兀的新成员。
约尔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朝着营房另一侧走去,似乎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塔莉娅站在原地,一时有些无措。她看着周围这些浑身散发着硝烟、汗水和粗野气息的“战友”,感觉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学院里的战术推演、沙盘作业、优秀成绩……在这里似乎都成了遥远的、不真实的东西。
“嘿,准尉”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在她旁边响起。
是那个叫伊戈尔的年轻人,他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手里摆弄着一个奇怪的电子元件,“听说你战术推演全校第二?要不要跟我们的‘战术大师’瓦密比划比划?他最喜欢在沙盘上把学院派打得找不着北。”
他朝那个壮汉努了努嘴。
瓦西里正在擦拭一支AK12自动步枪,闻言抬起头,看了塔莉娅一眼,眼神平静,但那种平静之下仿佛藏着巨大的压力。
塔莉娅感到一阵紧张,但也激起了好胜心。她正要开口,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行了,伊戈尔,别逗新人了。”是阿列克谢,那个被指定为塔莉娅副组长的老兵。他看起来三十多岁,脸上有道疤,眼神沉稳。
“准尉,我是阿列克谢。准尉让我带你熟悉一下装备和营区。跟我来吧。”
他的语气不算热情,但也没有明显的敌意,更像是一种公事公办的负责。
塔莉娅松了口气,对伊戈尔点了点头,然后跟上阿列克谢。她知道,融入这个集体,赢得这些老兵的认可,将是她在这里面临的第一场,也是最重要的战斗。而这场战斗,与她想象中的、在《特维拉日报》上读到的那个充满英雄主义的战场,截然不同。
远处,约尔站在营房拐角阴影处,看着塔莉娅跟着阿列克谢走向装备库的背影,点燃了一支香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再次变得复杂难明。
他想起自己刚来卡莫纳的时候,也曾经满怀热血和理想。现在,他成了“英雄”,也成了需要为儿子前程向中将侄女“顺便提一句”的疲惫军官。
他把烟蒂弹飞,转身走向通讯室,那里可能有来自白狼联队总部弗拉德伦的最新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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