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人的怒吼和哭骂声如同实质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苏家那间本就摇摇欲坠的过渡房。门口围观的邻居越来越多，窃窃私语声如同嗡嗡作响的蜂群，更添压抑。
苏建国站在风暴中心，佝偻的背脊仿佛承担着千钧重压。他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深陷的眼窝里布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哀求的微光。他强行将几乎要再次暴起的苏卫东死死挡在身后，用自己单薄的身躯直面刘家父母的怒火和那张血淋淋的“账单”。
“刘科长，刘家嫂子，” 苏建国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他微微弓着腰，试图展现出最大的诚意和卑微，“千错万错，都是我们家卫东的错！他不是人！他混蛋！他该死！我代他…给二位赔罪！给小军赔罪！”
他说着，竟然真的对着刘福海和刘母，深深地鞠了一躬。那动作对于一个骨子里极其硬气的男人来说，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屈辱。身后的苏卫东看到这一幕，赤红的双瞳猛地收缩，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的低吼，想要冲上前，却被苏建国用眼神死死钉在原地。
“赔罪？鞠躬就完了？！” 刘母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更加尖厉地叫道，手指几乎要戳到苏建国的脸上，“我儿子现在躺在医院里受罪！你鞠个躬就想抵了？做梦！拿钱！五百块！少一分都不行！”
苏建国直起身，脸上火辣辣的，但他强迫自己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更加卑微：“嫂子…您消消气…这五百块…实在是…实在是太多了…您看看我们这个家…” 他艰难地抬起手臂，环指了一下这间四壁空空、家徒四壁的屋子，“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也凑不出这么多啊…”
他的目光带着绝望的恳求，看向一直沉默吸烟、眼神冰冷的刘福海：“刘科长，您是明白人…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卫东他…他是一时糊涂，冲动犯了混…求您…高抬贵手…医药费我们肯定认，该多少是多少，我们就是去借，去卖血，也一定凑出来…但这五百…实在是…”
刘福海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更加莫测高深。他弹了弹烟灰，语气依旧冰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通情达理”：“建国同志，不是我不讲情面。你也看到了，小军伤得不轻，脑袋上的事，可大可小。现在说是轻微脑震荡，万一以后留下头疼头晕的后遗症怎么办？这营养费、后续的复查费，都不是小数目。我和他妈工作都忙，为了照顾他，耽误多少工作？这误工费怎么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卫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和轻蔑：“再说了，卫东兄弟这脾气…这次是打了孩子，下次万一…唉，这次不让他长点记性，以后怕是还要惹出更大的祸事。这五百块，说起来，也是帮你们管教管教他，让他知道动手的代价。”
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甚至带着点“为你们好”的意味，实则将苏卫东定性为潜在的暴力分子，更加重了他们的“罪责”，也堵住了苏建国讨价还价的余地。
苏建国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窖。他知道，对方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死活，只想借着这个“有理”的局面，最大限度地榨取好处，同时也是杀鸡儆猴，彻底立威。
“刘科长…” 苏建国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几乎是在哀求了，“管教…我们一定严加管教！我把他捆起来打都行！可是这钱…五百块…真的会逼死我们全家啊…您行行好…看在都是老街坊的面上…看在…看在桂兰早走的面上…可怜可怜孩子…” 他甚至不惜提起早逝的妹妹，试图唤起对方一丝一毫的同情。
提到桂兰，刘母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言喻的神色，像是鄙夷，又像是某种说不清的忌讳，她立刻尖声道：“少提那些没用的！一码归一码！苏桂兰可怜，就能让她弟弟随便打人了？！今天这钱，必须拿！拿不出来，就报警！让派出所来评评理！看看打人致伤该赔多少！”
“对！报警！” “让他们吃牢饭！” 后面的刘家亲戚也跟着起哄施压。
报警的威胁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苏建国头顶。他知道，一旦报警，卫东很可能真的会被带走，留下案底，这个家就彻底完了。
他感到一阵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所有的道理、所有的哀求，在对方绝对的优势和冰冷的算计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就像一条被扔在岸上的鱼，拼命挣扎，却只是徒劳。
他艰难地喘息着，试图做最后的努力：“那…那您看…三百…三百行不行？我们…我们想办法去借…” 这几乎已经是他的极限，是他能想象到的、需要背负又一座大山才能凑出的数字。
“三百？！” 刘母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你打发要饭的呢？！五百！一分都不能少！少一分，我现在就去派出所！”
刘福海也掐灭了烟头，站了起来，失去了最后的耐心，语气冰冷而决绝：“建国，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五百块。给你们三天时间凑钱。三天后，看不到钱，就别怪我们不顾街坊情面了。”
说完，他不再给苏建国任何说话的机会，拉着依旧骂骂咧咧的妻子，转身分开人群，扬长而去。刘家的亲戚们也跟着呼啦啦地走了。
留下苏建国一个人，僵立在屋子中央，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门口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留下各种复杂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屋内，死一样的寂静。
苏建国佝偻的背脊彻底塌了下去，他猛地伸手扶住冰冷的矮桌，才勉强支撑住没有倒下。喉咙里涌上一股浓重的铁锈味，他强行咽了下去，额头的冷汗如同雨水般滑落。
五百块。 三天。 否则报警。
这三个条件，像三座沉重的大山，轰然压下，将他、将这个家，彻底压垮在了绝望的深渊之底。
艰难的谈判，以彻底的失败告终。对方仗着绝对的“有理”和经济的碾压，没有留下丝毫转圜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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