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影戏班重新开张那天，十里八乡的人都来看热闹。我正演到穆桂英挂帅，手里的皮影突然自己扭了起来，竟摆出个捂嘴偷笑的动作。台下观众哄堂大笑，我却惊出一身冷汗。
“别慌。”馆主老头在幕后低喝，“稳住场子！”
可那皮影竟挣脱我的操控，自己在幕布上跳起了秧歌。观众笑得前仰后合，都以为这是新编排的桥段。只有我看见，皮影的嘴角正慢慢咧到耳根，露出和阿绣如出一辙的诡异笑容。
“妈！”我扭头喊人，却发现后台空无一人。
台下突然安静了。所有观众都保持着大笑的表情僵在原地，像一屋子蜡像。皮影从幕布上飘下来，落地变成个红衣女人。
正是阿绣。
“傻小子，真以为事情结束了？”她轻抚着我的脸颊，手指冰凉，“师祖那个老糊涂被骗了，我可没有。”
我想喊却发不出声，眼睁睁看着她取走我腰间挂着的师祖皮影。那皮影在她手中化作一缕青烟，被她吸入鼻中。
“多谢你帮我除掉老东西。”阿绣满意地舔舔嘴唇，“现在，该接收他的遗产了。”
她衣袖一挥，台下所有“蜡像”齐刷刷站起，眼珠变成皮影特有的镂空模样。
“从今往后，这镇上每个人都是我的皮影。”阿绣的笑声在祠堂回荡，“而你，就是我最好的牵线人。”
我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还好端端站在幕后，台下观众正为穆桂英的精彩打斗喝彩。刚才难道是噩梦？
“孩子，你愣着干啥？”妈妈端着茶碗过来，“该谢幕了。”
我低头看向手中的穆桂英皮影，赫然发现它的后背多了一行小字：“今夜子时，井边见。”
散场后，我偷偷把这事告诉馆主老头。他脸色一变，掀开供桌布幔。只见那些本该化作普通剪纸的皮影，全都立了起来，面朝同一个方向。
“它们在拜什么？”我声音发颤。
老鞋匠急匆匆跑来：“不好了！我孙子又不对劲了！”
我们赶到他家，只见那婴儿浮在半空，周身缠绕着黑色丝线。孩子母亲哭诉：“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飘起来了！”
婴儿睁开眼，瞳孔是皮影特有的镂空花纹。
“阿绣......”它发出老妇人的声音，“你骗了我......”
馆主老头急忙布阵，我则冲向古井。月光下，井边坐着个红衣女人，正是阿绣。她正在梳理头发，每梳一下，就有一缕发丝变成皮影飘走。
“来得正好。”她头也不回，“看师祖的皮影戏吗？”
井水映出惊人一幕：师祖的皮影被无数黑丝缠绕，正在痛苦挣扎。而操控黑丝的，赫然是年轻时的外婆！
“没想到吧？”阿绣轻笑，“你外婆才是最初想得到皮影王的人。我不过是有样学样。”
井中画面变换：外婆偷偷修炼禁术，被师祖发现。两人争执中，师祖失手杀了外婆，只好将她的魂魄封入皮影。为掩人耳目，编造了阿绣背叛的故事。
“所以......”我浑身发冷，“外婆的魂魄一直被困在皮影里？”
阿绣点头：“我花了二十年才把她救出来。现在，她要拿回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井水突然沸腾，外婆的魂魄浮出水面，面容扭曲：“孩子，你和你外公真像。”
我这才明白，师祖竟是我的外公！
外婆伸手抓向我：“来，帮外婆完成最后一步......”
馆主老头及时赶到，一把将我拽开：“别信她！你外婆早就被皮影王控制了！”
阿绣突然惨叫，身体开始透明化。无数皮影从她体内飞出，每个都带着师祖的惨叫。
“怎么回事？”我惊呆了。
馆主老头面色凝重：“她吸收了师祖的皮影，现在师祖的怨念在她体内反噬了！”
外婆的魂魄狂笑：“好徒儿，多谢你替我承受反噬！”
眼看阿绣就要魂飞魄散，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抢过馆主老头的桃木剑划破手掌。鲜血滴在古井周围，形成一个发光的阵法。
“以血为媒，以情为引，请真祖显灵！”
这是我在皮影谱最后一页看到的秘法，原本以为是迷信，此刻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井中冲出一道金光，击中外婆的魂魄。她惨叫一声，现出原形——竟是个浑身缠满皮影的怪物！
“这才是皮影王的真面目。”馆主老头叹息，“它附在你外婆身上几十年了。”
怪物嘶吼：“区区凡人，也敢反抗我！”
所有皮影向我们扑来。危急时刻，阿绣残存的魂魄突然抱住怪物：“师姐，醒醒！”
怪物的动作顿住了，脸上浮现出外婆温柔的面容：“阿绣......对不起......”
金光大盛，将怪物和阿绣的魂魄一同吸入井中。井水恢复平静，水面上浮起两个相依的皮影——正是年轻时的外婆和阿绣。
老鞋匠的孙子恢复了正常，额间红痣彻底消失。
馆主老头却盯着井水皱眉：“不对，皮影王还没死。”
水面突然映出一张陌生男人的脸：“当然没死。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找到最合适的身体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倒影变成了那个男人的模样。
“忘了自我介绍。”倒影咧嘴一笑，“我才是第一代皮影王，你们所说的师祖，不过是我的一具皮囊。”
我倒退几步，看见自己的双手正在变成皮影的镂空模样。
“为什么选我？”
“因为你流着皮影王最初的血脉。”倒影狂笑，“从你外婆的祖母开始，你们家族就是皮影王最好的容器！”
馆主老头突然掏出一把剪刀：“对不住了孩子，必须在你完全转化前......”
妈妈冲过来拦住他：“不行！还有办法！”
我倒在地上，感觉身体逐渐透明。视线模糊间，看见供桌上那两个皮影——外婆和阿绣，正手拉手向我微笑。
她们化作金光没入我的胸口。剧痛中，我听见外婆的声音：“孩子，记住，皮影永远敌不过人心。”
我猛地坐起，发现自己恢复了原样。井中倒影发出不甘的咆哮，渐渐消失。
妈妈抱着我痛哭，馆主老头却盯着供桌发呆。那里，外婆和阿绣的皮影化作了粉末。
“她们用最后的力量封印了皮影王。”馆主老头喃喃道，“这次应该是真的结束了。”
三个月后，我们拆除了古井，在原地建了座小亭子。镇上再也没发生过怪事，皮影戏班也越来越红火。
只是每次表演时，我总感觉幕布后有多出来的影子。道具间里的皮影偶尔会变换姿势，老鞋匠说他孙子有时会对空气咿呀说话。
也许，有些东西从未真正离开。它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在皮影的镂空光影里，活在每个相信故事的人心中。
这天收摊时，我发现工具箱里多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皮影。它有着外婆的眉眼，阿绣的嘴唇，以及我小时候的模样。
皮影背后刻着一行小字：“戏未终，人未散。”
我把它挂在幕布最显眼的位置。夜晚的微风中，它轻轻转动，仿佛在向每个路过的人点头致意。
妈妈站在门口微笑：“你外婆要是看到，一定会很开心。”
我点头，最后检查了一遍戏箱。在箱底，我摸到一个突起物——那是一个额间有红痣的婴儿皮影，触手温热，仿佛刚被什么人握在手里。
窗外，老鞋匠孙子的哭声划破夜空。
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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