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王城,九重宫阙的阴影冰冷地覆盖着巨大的青石广场,空气中弥漫着沉水香与权力腐朽混合的压抑气息。蟠龙纹饰的高大朱漆宫门紧闭,隔绝了尘世的喧嚣,也隔绝了工坊的血火与悲鸣。殿前执戟的武士甲胄森然,目光如铁,注视着广场中央那个孤绝的身影。
墨翟来了。
他没有披麻戴孝,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沾着机油与火痕的粗麻褐衣,仿佛将整个工坊的烟火气都穿在了身上。然而,那扑面而来的悲怆与肃杀,却比任何素缟都更沉重百倍。他左手紧握着一卷边缘焦黑、浸染着灰烬与不知名暗红痕迹的竹简——那是从废墟中扒出的鲁班遗稿残卷;右手则稳稳托着一件器物——鲁班用生命最后时光铸就、又在工坊暴乱中几乎被毁、最终被周鸣以离火公式复原的那面巨大凹面青铜镜!镜面幽暗,边缘尚存修补的锤痕,在惨淡的日光下,如同承载着一片凝固的深渊。
他的脊梁挺得笔直,如同一柄淬火后宁折不弯的青铜剑。脚下,是冰冷的王庭御道。身前,是紧闭的、象征至高权力的宫门。身后,空无一人,却又仿佛站着无数匠人沉默的魂灵,站着血泊中圆睁双目的鲁班。
“臣,墨翟,请见天子!”墨翟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如同闷雷滚过广场,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清晰地穿透厚重的宫门,撞击在殿内每一个人的耳膜上,“为献天工大道,为雪国士之血,为开万世太平!”
死寂。只有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良久,宫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沉重地打开了一道缝隙。一名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内侍探出身来,尖细的嗓音带着刻薄:“墨翟?一介布衣匠首,擅闯王庭已是死罪!还不速速退去!惊扰圣驾,诛你九族!”
墨翟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那内侍:“退?公输子血未冷!天工大道岂容魑魅魍魉阻挡?今日,要么这宫门为天工而开,要么,”他向前踏出一步,那面沉重的青铜镜在他手中纹丝不动,镜面反射的冰冷天光扫过内侍惨白的脸,“我墨翟,便以此镜为碑,撞碎在这宫门之上!看是这朱漆朽木硬,还是我墨者之志坚!”
内侍被那决绝的气势骇得倒退一步,脸色煞白。殿内隐隐传来几声压抑的惊呼和器物碰撞的轻响。最终,宫门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缓洞开。
九间殿内,光线昏暗。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压抑的穹顶,周天子姬贵高踞于丹陛之上的玄玉宝座,冕旒垂下的玉藻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截苍白松弛的下颌。他斜倚着扶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璜,姿态慵懒,眼神却藏在旒珠之后,冷漠地审视着下方。
两侧,公卿大夫如泥塑木偶般肃立。姬桓站在文官前列,低垂着眼睑,嘴角却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他身后几位依附的贵族,眼神闪烁,交换着不安与阴鸷的目光。
墨翟一步步走入这权力的核心。他无视两侧刀锋般的目光,无视丹陛之上那无形的威压。他走到大殿中央,将手中那面沉重的青铜凹面镜“咚”的一声,稳稳顿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上,如同立下一座界碑。然后,他缓缓展开手中那卷焦黑的竹简遗稿,上面鲁班熟悉的、刚劲有力的字迹,如同泣血。
“陛下,诸公。”墨翟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蕴含着撕裂一切虚伪的力量,“此乃公输子鲁班,毕生心血所系之《天工遗录》残卷。亦是其…殒命之因!”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直刺姬桓,“工坊暴乱,毒箭穿心!刺客腰间‘智’字玉珏犹在,箭镞之上,螺纹公差超限如犬牙!此等卑劣,非为毁器,实为诛心!为断我华夏强兵富国、天工开物之脊梁!”
“一派胡言!”姬桓终于按捺不住,厉声喝道,“墨翟!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血口喷人!工坊之乱,乃匠人不满尔等标新立异、苛待百工所致!鲁班之死,是其技不如人,怨不得…”
“住口!”墨翟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过了姬桓的狡辩。他不再看姬桓,而是转向丹陛,双手高高捧起那卷残破的遗稿,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却字字如金铁交鸣:“陛下!是非曲直,天工自证!墨翟今日,不诉冤屈,不论阴谋!只请陛下与诸公,观一观这‘标新立异’之下,究竟藏着何等伟力!看一看这‘苛待百工’之法,究竟能开何等盛世!”
他猛地转身,面向殿门,发出一声长啸:“抬进来!演示!”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八名墨家弟子,两人一组,抬着四张巨大的、蒙着粗布的木台,步履沉重地踏入大殿。粗布掀开,露出截然不同的景象:
第一台:传统匠作区。
杂乱堆放着各种形态、尺寸明显不一的青铜弩机零件:牙机、悬刀(扳机)、望山(瞄准器)、钩心、牛筋弦…一名头发花白、技艺精湛的老匠人,正满头大汗地拿起一个牙机,对着一个弩臂上的安装孔反复比划、锉削、打磨。火星四溅,铜屑纷飞。他时而摇头叹息,时而烦躁地抓起另一个零件尝试。旁边已经散落着几个因尺寸不合而废弃的零件。整个场面混乱、低效、充满了挫败感。时间一点点流逝,一具完整的弩机遥遥无期。
第二台:标准化“流水线”区。
秩序井然!木台被清晰地划分为四个工位,每个工位前坐着一名年轻匠人,甚至其中一人还显得有些木讷,显然并非顶尖大匠。他们面前,是码放得整整齐齐、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标准零件箱!零件上清晰地刻着尺寸标识(如“牙机-甲三”、“悬刀-乙五”)。第一名匠人拿起一个标准弩臂(甲一),看都不看,直接将标准牙机(甲三)精准卡入预留的榫槽,“咔哒”一声,严丝合缝!随即递给下一工位。第二人拿起标准悬刀(乙五)和钩心(丙二),同样精准装入,动作娴熟流畅,如同行云流水。第三人安装望山(丁四)和牛筋弦。第四人进行整体校验调试。不到半刻钟(约7.5分钟),一具结构精巧、寒光闪烁的完整青铜连弩,便在他们手中诞生!动作衔接流畅,毫无迟滞!
第三台:对比成品区。
左边堆放着传统方法耗时三个时辰(6小时)才勉强组装好的五具弩机,其中两具因零件配合不佳而结构松动,扳机卡滞,被标记为废品。良品率仅40%。
右边则是流水线在半个时辰(1小时)内产出的十具弩机!每一具都寒光凛冽,结构紧密,扳机清脆有力,望山刻度清晰。墨翟随手拿起一具,对着殿侧一根粗大的蟠龙金柱,扣动悬刀!
“嘣——!”
一声沉闷有力的弦响,精钢弩矢化作一道乌光,狠狠钉入坚硬的楠木柱身,深达三寸!尾羽兀自嗡嗡震颤!十具弩机,具具如此!良品率,百分之九十五!
第四台:贵族“体验”区。
姬桓身后一位身着华服、从未摸过工具的年轻贵族公子,在墨家弟子简单的指点下,竟然也拿起标准弩臂(甲一),轻松找到对应标号的牙机(甲三)、悬刀(乙五),如同孩童拼插玩具般,笨拙却异常顺利地将它们组装在了一起!虽然动作生疏耗时稍长,但最终,一具功能完好的弩机雏形,竟在他手中成型!虽然无法与老匠人精心打磨的极品相比,但绝对堪用!这场景,比任何雄辩都更具冲击力!它宣告着:标准化,打破了手艺的绝对垄断!让国之重器的生产,不再系于少数大匠一身!
“哗——!”大殿内死寂被打破,响起一片无法抑制的倒吸冷气声和低低的惊呼!公卿们脸上的麻木和轻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就连丹陛之上,周天子摩挲玉璜的手指也猛地停住,旒珠之后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鹰隼!姬桓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身后那些贵族更是面如土色,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效率!良品率!还有那打破匠艺垄断的可怕力量!这冰冷的数据和直观的演示,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碎了他们心中所有固守的堡垒!
“陛下!”墨翟的声音再次响起,盖过了所有的嘈杂。他不再慷慨激昂,而是充满了沉甸甸的、源自鲁班遗稿和无数匠人心血的智慧重量。他双手捧起遗稿,声音沉稳如磐石:“公输子遗志,非为墨翟一人之私,乃为华夏千秋之基!其《天工遗录》虽残,然其道已彰!墨翟与周师,据其遗法,参详《九章》,草拟《周工九章》!请陛下御览!请天下共遵!”
一卷崭新的、由洁白坚韧的蔡侯纸书就的卷轴,被墨翟高高举起。其上墨迹如铁画银钩,赫然是周鸣以最精炼的数学语言书写的、将改变华夏工业根基的法则:
《周工九章》
第一章:方田术→形位公差律
凡制器,尺寸皆有度。以尺为纲,寸为目,厘毫为微。
*公差定则:1尺=10寸±1黍(0.01寸)
*形位规:直线度以墨线为准,圆度以规测之,同轴以悬垂校验。不合公差者,废。
第二章:粟米术→材性配比律
金木水土,性各有异,合则生利,悖则生害。
*青铜铸兵:铜85:锡12:铅3(以重量计,误差±0.5)
*硬木制弩臂:取柘木心材,阴干三载,含水率≤一成。
*异材相合:须验其膨胀系数差,Δa≤0.0001\/度(以沸水、冰鉴测之)
第三章:商功术→工时定额律
工有难易,时有定限。人尽其能,物尽其用。
*基准工时:健匠制标准弩臂(甲一),需一刻(15分钟)。
*工序难度系数:
锻胚:1.2
粗锉:1.0
精磨:1.5
钻孔:0.8(多孔则Σ)
刻标:0.3
*总工时:t=Σ(工序难度系数x基准时)
(卷轴后续数章虽未完全展开,但仅此三律,已如惊雷!)
“公差±1黍…铜锡铅之配比…工时竟可如此计算?!”一名掌管王室营造的老司空失声惊呼,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卷轴,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骇然的光芒,“这…这岂非…将天地造物之理,尽数纳入规矩之中?!”
“何止规矩!”另一名素以务实着称的边关守将激动得须发皆张,他死死盯着那十具寒光闪闪的标准化连弩,声音都在发颤,“有此利器,有此良工!我大周边军,何惧犬戎荆蛮?!旬月之间,可得强弩千具!此乃…此乃定鼎乾坤之法!”
大殿内的气氛彻底变了。质疑、冷漠、敌意,在绝对的力量和效率面前,如同冰雪般消融。取而代之的是贪婪、狂热、以及对这“天工大道”所能带来的滔天权势和财富的赤裸渴望!一道道目光,如同饿狼般死死盯住墨翟手中的《周工九章》卷轴和那面幽暗的青铜镜。
丹陛之上,周天子姬贵终于缓缓坐直了身体。旒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苍白的手指离开了玉璜,第一次清晰地将目光投向下方,投向墨翟,投向那卷轴,投向那面镜子。那目光中,有审视,有震动,更有一种深沉的、属于王者的算计。
“墨翟。”周天子的声音不高,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清晰地压住了大殿内所有的声音,“汝与公输班,献此天工大道,于国有大功。鲁班…以身殉道,寡人…甚憾。”他微微停顿,似乎在斟酌字句,也似乎在平息内心同样掀起的惊涛骇浪。
“传旨!”周天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如同金口玉言,烙印在九间殿的每一根梁柱之上:
“擢墨翟,领大司空副贰,总摄百工!”
“赐洛阳王畿旧工坊全境,改建为‘洛阳天工坊’!授天子节钺,凡所需人、物、财,六官协同,不得有误!”
“颁《周工九章》于天下!凡百工造作,皆以此为准!违者,以乱国论处!”
“轰!”
圣旨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姬桓面无人色,踉跄后退,几乎站立不稳。他身后的贵族集团,如同被抽去了脊梁,瞬间萎靡。而支持变革的臣工和那些心中尚存热血的将领,则面露狂喜!
“臣…领旨!”墨翟深深拜伏下去,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之上。无人看见,他紧闭的双眼中,滚烫的热泪混合着无尽的悲愤与决绝,汹涌而出,浸湿了冰冷的砖石。公输子,你看到了吗?你的血,没有白流!天工坊,立起来了!《九章》律,颁行天下了!
他缓缓起身,再次捧起那面巨大的青铜凹面镜。这一次,他没有再将其顿在地上,而是将其高高举起,镜面倾斜,正对着丹陛之上那至高无上的王权象征,也对着大殿穹顶之外那片苍茫的天空!
殿外,一缕挣扎着穿透云层的惨淡阳光,恰好被那幽深的凹面捕捉、汇聚!
“嗤——!”
一道刺目灼热的炽白光点,如同神罚之剑,骤然出现在镜面焦点前方的虚空之中!光点精准地投射在丹陛之前、御道中央一块铺垫的金砖之上!
青烟冒起!
坚硬的、象征王权永固的金砖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焦裂!一个细小的、边缘熔融的孔洞,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那无形的“离火”硬生生灼烧而出!
死寂!绝对的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超越认知的一幕震撼得魂飞魄散!公卿大夫们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如同见了鬼魅。武士们下意识地握紧了戟杆,手心满是冷汗。就连丹陛之上的周天子,身体也猛地前倾,旒珠剧烈晃动,遮掩不住他脸上那瞬间的骇然与失态!
墨翟冰冷的声音,如同从九幽之下传来,带着鲁班未散的魂灵和无数匠人的呐喊,在这被离火灼穿的王庭之上,轰然回荡:
“天工开物,离火为证!”
“顺之者昌,逆之者…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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