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过汉口江滩的梧桐叶隙,在许家客厅洒下一地碎金。李沛然划动着手机屏幕,目光突然凝固在一则新闻推送标题上:“李白手稿真迹将于下月在省博展出——系《黄鹤楼遇李白》作者十年前捐赠”。
“爸,您又看那则新闻呢?”少年清朗的声音从餐厅传来。
十二岁的李楚辞端着豆浆走到客厅,校服衬衫的领子整齐地翻折着,眉眼间既有李沛然的书卷气,又透着许湘云特有的灵动。他瞥见父亲手机屏幕,嘴角扬起一抹了然的笑:“张老师说,下周的全市中学生诗词大赛,省博的专家也会来当评委。”
李沛然放下手机,接过儿子递来的豆浆:“紧张吗?”
“有点。”李楚辞老实点头,随即眼睛一亮,“但妈妈昨天教了我一招——她说当年您在唐代见李白前,就在黄鹤楼上对着长江练嗓,把波涛声当掌声。”
厨房里传来许湘云的笑骂:“臭小子,我那是让你学习你爸的镇定,不是让你吹牛!”
一家三口围坐餐桌前,蒸笼里冒着热气的豆皮散发着焦香。这是十年前婚礼上那位老厨师后来专程传授的手艺,如今已成许家每周日的固定早餐。
“说到比赛,”许湘云给儿子夹了块豆皮,“你选好朗诵篇目没有?”
“定了,李白的《将进酒》。”李楚辞放下筷子,神情认真起来,“但我不想只朗诵。”
李沛然眉梢微动:“哦?”
“我想在第二段即兴创作环节,试试自己写。”少年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翻开一页,“题目要现场抽,但我这几天把可能的方向都练了练——您看这首《江夏夜归人》,是我模拟‘思乡’主题写的。”
李沛然接过笔记本,目光扫过那些尚显稚嫩却已见章法的诗句:
龟蛇锁不住,一江水自流。
昔人乘鹤去,空余千古楼。
我今踏月来,星垂楚江秋。
忽闻岸上笛,疑是故人舟。
空气安静了几秒。
“好一个‘疑是故人舟’。”李沛然缓缓抬头,眼中有什么在闪动,“这最后一句……你从哪儿得来的意象?”
李楚辞挠挠头:“就前几天整理您书房,看到那本唐代笔记的影印本——不是您和妈妈合着的《南柯梦影录》吗?里面有段描写,说在江边夜行时听到笛声,以为是唐代友人乘船来寻。我觉得这个画面特别美,就化用了。”
许湘云与丈夫对视一眼,那本所谓的“学术笔记”,实则是他们谨慎记录的部分真实经历,只是以学术考据的形式出版,隐去了穿越核心。
“化用得好。”李沛然将笔记本递回,声音温和,“但比赛时如果是原创环节,记得说明灵感来源。做学问、搞创作,最重‘诚’字。”
“知道啦,许教授!”少年俏皮地敬了个礼,随即想起什么,“对了,我们语文课的征文比赛结果今天公布,我写的那篇《我的荆楚家乡》……”
话音未落,手机叮咚作响。班级群里炸开了花:“恭喜李楚辞同学!征文获全省中学生组一等奖!下周五颁奖典礼在黄鹤楼公园举行!”
一周后的诗词大赛现场,设在武汉大学老图书馆的穹顶大厅。百年建筑里坐满了参赛学生、家长和评委,空气中有种肃穆的紧张感。
李楚辞抽签排在第七位。前几位选手的表现可圈可点:有女生将李清照的《声声慢》朗诵得凄婉动人,有男生演绎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时气势磅礴。但当第四位选手——一个戴眼镜的瘦高男生——登台时,现场气氛明显变了。
“各位评委老师好,我朗诵的作品是《蜀道难》。”男生推了推眼镜,开口便是石破天惊的高音,“噫吁嚱!危乎高哉!”
李沛然坐在家长区,微微蹙眉。这孩子的技巧纯熟得不似少年,每个顿挫、每处气息都经过精心设计,甚至模仿了某位着名朗诵艺术家的腔调。但也许太过完美,反而少了李白诗中那份天然狂放。
果然,评委席上几位老教授交换了眼神。居中那位白发老者——省诗词学会会长、武大文学院退休的周教授——轻轻摇了摇头。
轮到李楚辞上场时,已是下午三点。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在他深蓝色校服上投下斑驳光影。
“各位老师好,我朗诵李白《将进酒》。”
没有夸张的开场,没有刻意的停顿。少年站在麦克风前,甚至没有看手中的稿纸。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整个人的气场悄然变了。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第一句出来,李沛然就坐直了身体。不是技巧,是理解。这孩子读出了诗中那种面对时间洪流的无力与反抗,那不是少年强说愁的模仿,而是……仿佛真见过什么。
朗诵至“陈王昔时宴平乐”时,李楚辞的声音里多了一层复杂的共鸣。李沛然忽然想起,去年带儿子去河南淮阳访曹植墓时,自己曾讲过唐代诗人对建安风骨的追慕。这孩子竟将那份理解化入了声音。
四分三十秒的朗诵结束,场内寂静了两秒,随即爆发出比之前更热烈的掌声。
周教授扶了扶老花镜,在评分表上写了几笔,抬头问:“李楚辞同学,你的朗诵很有特色。能说说你是怎么理解这首诗的吗?”
少年接过话筒,略作思索:“我爸爸说,李白的诗不是用来‘读’的,是用来‘活’的。去年暑假我们去黄河壶口瀑布,站在岸边看着黄河水轰隆隆冲下来,我忽然就懂了‘奔流到海不复回’不只是写水,是写所有留不住的东西——但李白偏要在留不住里找留住的办法,所以他要‘烹羊宰牛且为乐’。”
质朴的解读让几位评委露出了笑容。
“那么,”周教授翻动赛程表,“接下来是即兴创作环节。请抽取你的题目。”
工作人员捧上木箱。李楚辞伸手进去,取出一个折叠的纸条。展开,上面写着两个字:“归来”。
台下,许湘云轻轻握住了丈夫的手。
“你有十分钟准备时间。”主持人提醒。
少年点头,走到侧台的书桌前,铺纸、提笔。镜头推进到大屏幕,全场观众看着他悬腕凝思的模样——那姿态竟有几分像李沛然在纪录片中即兴赋诗的样子。
李沛然却注意到一个细节:儿子左手无意识地摸着胸前。那里,贴身佩戴着那枚从小戴到大的玉珏——当年从唐代带回来的信物之一,夫妻俩将其一分为二,一半留在身边研究,一半给了儿子作护身符。
八分钟后,李楚辞回到台中央。
“我写了一首《鹤归辞》。”他顿了顿,“灵感来自我父母的故事,也来自黄鹤楼的传说。”
清朗的声音响彻大厅:
昔人已乘白云去,千年楼台空自秋。
我今登楼望八极,长江依旧抱城流。
忽见天边双鹤影,盘旋似识旧时洲。
长风万里送羽翼,直下荆楚落心头。
归来不问蓬莱远,此心安处是楚丘。
若待明月出蛇山,再与君共酒一瓯。
最后一句落下,评委席上站起一人——那位一直沉默的省博物馆老馆长。老人声音有些发颤:“孩子,你这首诗的第七句……‘长风万里送羽翼,直下荆楚落心头’,是不是化用了李白《淮南卧病书怀》里的‘长风万里送秋雁’和李贺的‘二十八宿罗心胸’?”
李楚辞恭敬答道:“是。但我把‘秋雁’改成‘羽翼’,是因为想到黄鹤楼传说中仙人驾鹤;把‘二十八宿’改成‘荆楚’,是因为我觉得星辰太远,脚下这片土地才装得下真心。”
老馆长缓缓坐下,对周教授低声说了句什么。周教授眼中闪过惊异,随即用力点头。
计分环节显得格外漫长。当主持人最终宣布冠军是“武汉外国语学校,李楚辞”时,掌声雷动。那个戴眼镜的男生脸色白了白,但还是礼貌地过来握手祝贺。
颁奖仪式后,媒体一拥而上。闪光灯下,少年被问得最多的不是比赛心得,却是:“你父母是李沛然和许湘云吗?你的诗词天赋是不是家学渊源?”
李楚辞应对得体:“父母是我的启蒙老师,但诗词路上每个人都要找到自己的长江。”
一家三口好不容易脱身,已是华灯初上。开车经过长江大桥时,李楚辞忽然说:“爸,妈,今天抽到‘归来’题目时,我脑子里第一个画面不是黄鹤楼。”
“哦?”许湘云从副驾驶座回头。
“是咱们家书房那张老照片——您二位十年前在黄鹤楼前婚礼的那张。”少年望向窗外流淌的灯火,“我就在想,什么是归来?不一定是从远方回到故乡,也可能是像你们这样,把断了的文化接回来,让唐诗重新活在今天。”
车内一阵沉默。李沛然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
回到家,李楚辞说累了,早早回房休息。李沛然和许湘云却毫无睡意,两人在书房对坐良久。
“那首诗……”许湘云终于开口,“‘忽见天边双鹤影’,他怎么会想到这个意象?我们从未跟他详细讲过唐代的……”
李沛然走到书架前,取下那本《南柯梦影录》,翻到某一页。那里记载着他们离开唐代前夜,与李白、杜甫等在黄鹤楼顶饮酒话别。文中隐晦写道:“是夜有双鹤绕楼三匝,长鸣而去,众皆以为祥瑞。”
但这段文字用的是文言,且夹杂在大量学术考证中,一个十二岁孩子就算读到,也未必能理解并化用。
“还有,”许湘云压低声音,“他今天下台后悄悄跟我说,准备时胸口玉珏突然发烫——就像次次咱们带他去省博看楚文物时那样。”
李沛然走到窗前,望着沉沉夜色。十年前回归时,他们就发现这两半玉珏在特定情况下会产生微弱共鸣——通常与强烈的文化情感或历史记忆有关。去年楚辞在曹植墓前说听到“有人吟诗”,当时他胸前的玉珏也微温。
“难道……”许湘云走到丈夫身边。
“先观察。”李沛然握住她的手,“他还小,有些事不必过早知晓。况且,”他回头看了眼儿子紧闭的房门,“也许只是这孩子天赋异禀,感应比常人敏锐。”
深夜,李楚辞的房间内。
少年其实并未睡着。他悄悄从床上坐起,从颈间取出那枚温润的玉珏。月光下,白玉内里的血丝纹路仿佛在缓缓流动——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现象。
更奇怪的是,今天在台上朗诵时,有那么一瞬间,他眼前闪过陌生的画面:不是武大的礼堂,而是一座木结构的高楼,江风浩荡,一群穿着古装的人举杯欢笑。有个白衣人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像认识他很久了。
他摇摇头,将玉珏塞回衣内。肯定是比赛太紧张出现的幻觉。
正要躺下,手机屏幕亮了。班级群又炸开锅,这次是转发的一条微博热搜:“#诗仙再世# 今天武汉中学生诗词大赛冠军李楚辞,系《黄鹤楼遇李白》作者之子!基因里的文化传承!”
下面评论已经过万:
“我看了比赛视频,这孩子朗诵时的眼神绝了,真像见过李白似的!”
“据说他即兴创作那首《鹤归辞》,有教授评价‘深得唐风三昧’。”
“只有我注意到他摸胸口那个动作吗?好像戴着什么吊坠?”
李楚辞快速划过屏幕,目光停留在一条不起眼的评论上: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孩子的诗里有些意象,很像李沛然先生早年未发表的那些手稿片段?我导师在省档案馆见过,说是李先生年轻时游历荆楚时写的,但后来没收录进正式诗集。”
少年熄灭屏幕,在黑暗中睁大眼睛。
未发表的手稿?游历荆楚?
父亲从未提过年轻时独自游历荆楚的事。他记忆里,父母的故事总是从他们在黄鹤楼相遇开始,然后一起研究、一起着书、一起成为文化名人。
窗外传来长江轮船的汽笛声,悠长如叹息。李楚辞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像站在一扇紧闭的门前,能听见门后有流水声、有吟诗声、有鹤唳声,却不知道钥匙在哪里。
而胸口那枚玉珏,正在隐约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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