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格不大，却像一个潘多拉的魔盒，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无声的、致命的诱惑。
林望的心跳，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停跳了半拍。他的指尖能感觉到那本黑色笔记本封皮的冰凉质感，那股凉意，顺着他的指尖，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张建民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此刻在他耳边轰然炸响。
“这桌子的木料，很‘特别’……”
“好好用，别弄坏了。”
原来如此。
这不是一句临别赠言，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也是一道阴险至极的考题。张建民在赌，赌他会发现这个秘密。他更在看，看他发现秘密之后，会怎么做。
林望的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没有立刻拿起那本笔记，而是缓缓地直起身，将掀开的底板轻轻盖了回去，抽屉也恢复了原样。他像个没事人一样，转身走回办公桌后，重新坐下。
只是这一次，他感觉身下的这张皮椅，仿佛布满了尖刺。
他闭上眼睛，【情绪图谱】系统在他的脑海中飞速运转。他看到了自己头顶，那枚代表着[冷静]的蓝色标签正在剧烈波动，而在它旁边，一枚代表着[惊骇]的深红色标签，正不受控制地闪烁着。
他强迫自己深呼吸，将那股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这本笔记，是刘明宇的账本，更是张建民的命门。
现在，这扇命门，就躺在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
怎么办？
三个选择，三条截然不同的路，在他脑海中清晰地浮现。
第一条路，也是最“正义”的一条路：将笔记本立刻上交市纪委。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掐灭了。他几乎能预见到后续的发展：市委大院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官场地震，张建民及其背后的势力会被连根拔起。而他，林望，这个递出屠刀的人，会得到一个“刚正不阿”的好名声，然后呢？他会被贴上一个更可怕的标签——“不可控的炸弹”。
在赵安邦这样的掌舵者眼中，一个能引发地震的棋子，无论初衷多么高尚，都是一枚危险的棋子。他会被迅速边缘化，甚至被踢出局。仕途，将就此终结。这条路，是自杀。
第二条路，明哲保身：当做没发现，或者，找到后立刻销毁。
这似乎是最安全的选择。一把火烧掉，所有麻烦都烟消云散。可那样一来，他就等于自废武功，主动放弃了这件足以自保、甚至反击的利器。张建民如果得知他销毁了证据，只会认为他软弱可欺，后续的打压和试探将更加肆无忌惮。他将永远活在被动的防守之中。这条路，是慢性死亡。
第三条路，以毒攻毒：利用这本笔记，与张建民达成某种交易，甚至以此要挟，将他收为己用。
林望的嘴角，泛起一丝自嘲的冷笑。他还没有天真到以为，自己一个代理科长，能凭一本笔记就拿捏住一位市委副秘书长。官场老油条的反扑，远比他想象的要凶狠。一旦他露出獠牙，张建民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撕成碎片。更重要的是，如果他这么做了，那他跟刘明宇，又有什么区别？这条路，是堕入深渊。
三条路，都是死路。
不，还有第四条路。
林望的眼睛，猛地睁开，眼神中恢复了清明。
那就是——按兵不动。
把这本笔记，当做一把悬在张建民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我不拔剑，但你要知道，我手里有剑。我不攻击你，但你要明白，你不能轻易动我。
这是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恐怖平衡。
他要做的，不是站队，不是结盟，更不是你死我活。他要做的，是在这张巨大的权力棋盘上，为自己争取到一片中立的、无人敢轻易侵犯的“安全区”。
想通了这一点，林望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缓缓落地。他头顶那枚[惊骇]的标签，颜色逐渐变淡，最终消散。而那枚[冷静]的标签，则重新变得稳定而深邃，甚至，在它的旁边，还浮现出了一枚全新的、带着一丝冰冷金属光泽的标签——[掌控]。
他站起身，再次拉开那个抽屉，这一次，他的动作沉稳而果决。他戴上一副备用在办公室的薄手套，小心翼翼地将那本黑色的笔记本取了出来。他没有翻看，因为他知道，现在多看一眼，心中的贪婪和欲望就可能多滋生一分。
他将笔记本放进自己随身的公文包夹层里，拉好拉链。做完这一切，他脱下手套，将办公室彻底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怀揣的不是一本笔记，而是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惊雷。他走的每一步，都将是如履薄冰。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
门被推开，孙宇探进一个脑袋，脸上堆着近乎谄媚的笑容。“林科长，王姐那边把扶贫总结的材料初稿整理好了，您要不要现在过目？”
“让她拿过来吧。”林望已经恢复了平静，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
很快，王姐踩着小高跟，扭着腰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叠文件，脸上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菊花。“林科长，您要的材料，我都整理好了，您看看还有哪里需要修改的。”
林望接过文件，王姐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状似无意地说道：“哎呀，林科长，您刚上任，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忙。以后有什么打印复印、端茶倒水的杂活，您尽管吩咐孙宇去干，可千万别累着自己。您是做大事的人。”
林望一边翻看文件，一边能清晰地看到王姐头顶那枚[巴结]的标签，亮度又提升了几个层级。而在【关系链】功能中，他看到王姐对自己的关系链上，已经多了一条细细的、带着点绿色的线，标注着[依附]。
他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知道了。科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分工，做好分内事就行。材料我看完了，写得不错，有些数据再核实一下，明天一早给我最终稿。”
王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本想借机多说几句，拉近一下关系，没想到林望三言两语就把她打发了，态度客气，却又带着一种无法靠近的疏离感。
“好……好的，林科长，我马上去核实。”她有些悻悻地退了出去。
门关上后，林望将文件放到一边。他知道，王姐这种人，可以利用她的业务能力，但绝不能深交。在市委办这种地方，过早地拉帮结派，只会让自己成为别人攻击的靶子。
他需要的是下属，而不是盟友。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孙宇的内线。
“孙宇，你进来一下。”
不到五秒钟，孙宇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站得笔直，像一棵等待检阅的小白杨。“林科长，您找我！”
看着孙宇头顶那枚硕大的、几乎要闪瞎眼的[崇拜]标签，以及那条已经变得十分粗壮的、代表着[忠诚]的关系链，林望的嘴角，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孙宇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坐下，只敢坐半个屁股。
“以后在科里，不用这么拘束。”林望的语气温和了许多，“有件事，我想交给你去做。”
“林科长您吩咐！上刀山下火海，我孙宇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人！”孙宇立刻拍着胸脯保证，结果用力过猛，把自己拍得咳嗽了两声。
林望被他这副样子逗乐了，办公室里紧张的气氛，也为之一松。
“没那么严重。”他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一份空白的表格，“从今天起，科里所有的文件收发、流转、归档，由你专门负责。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要做到任何一份文件，我问起来，你三分钟之内，必须能告诉我它的来龙去脉和当前状态。能不能做到？”
这看似是一个简单的文书工作，实则却是综合科最核心的枢纽。谁掌握了文件的流转，谁就掌握了整个科室的动态。这是林望在向孙宇释放一个明确的信号：我信任你。
孙宇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他来市委办这么久，一直都是打杂的角色，从来没有人把他当回事。这是第一次，有人交给他如此重要的任务。
“能！保证完成任务！”他猛地站起身，敬了个不怎么标准的礼，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哽咽。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就是林科长的人了。
打发走激动不已的孙宇，林望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时间。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比他在清水乡一个月经历的还要惊心动魄。
他打开【关系链】图谱，一张以他为中心，辐射向整个市委大院的人际关系网，正在缓缓形成。
他对苏婉晴，是[感激]中带着[依靠]；苏婉晴对他，是[提携]中带着[考量]。
他对赵安邦，是[敬畏]中带着[机遇]；赵安邦对他，是[认可]中带着[审视]。
他对张建民，是[警惕]中带着[制衡]；而张建民对他，则是[恼怒]中带着[忌惮]。
至于科里的其他人，王姐是[依附]，孙宇是[忠诚]，老李是[善意观望]……
整张网络，清晰、直观，又充满了动态的博弈。他就像一个棋手，俯瞰着整个棋局。这种感觉，让他着迷，也让他更加警醒。
就在他沉浸在这张复杂的权力图谱中时，桌上的座机，再次响了起来。
林望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内线号码。他接起电话。
“喂，你好，综合科。”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爽朗的、带着笑意的男人声音。
“是林望科长吧？你好你好，我是市长办公室的，我叫王浩。”
市长办公室？林望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市委书记和市长之间的微妙关系，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王主任，你好，有什么事吗？”
“哎，别叫什么主任，见外了，叫我老王就行。”电话那头的王浩显得格外热情，“是这样，李市长听说了综合科的情况，也听说了林科长你的大名，对你是赞不绝口啊。”
“市长过奖了。”林望的回答滴水不漏。
“李市长说，年轻人有能力、有魄力，就要多压担子。他手头正好有个课题，是关于咱们云州市‘优化营商环境’的，想请你这位高材生，抽空帮忙斧正一下。不知道，林科长晚上有没有时间，市长想请你吃个便饭，顺便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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