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盟的求救讯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方舟内部激起的波澜久久未能平息。与家园重新建立联系的慰藉，迅速被那讯息中描述的、“能量沉寂”蔓延的恐怖图景所带来的焦虑与担忧所取代。一种躁动不安的情绪开始在全舰蔓延，并很快在高层会议上演变为一场尖锐的路线之争。
会议室内的气氛前所未有地紧张，甚至比面对星渊裂隙和高维触手时更加凝重。因为这一次，敌人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源于内部无法调和的理念冲突。
“还需要犹豫吗？！”安全部长雷克的声音如同炸雷，他猛地站起身，手指几乎要戳穿显示着联盟星图的屏幕，“家园正在遭受攻击！我们的亲人、同胞可能正生活在恐惧之中，甚至无声无息地消失！那鬼东西（他指向隔离区的方向）的同类正在我们的世界里撒野！而我们，手握可能是唯一线索和对抗方法的方舟，却要继续向更深、更远的未知黑暗里钻？这是逃避！是不负责任！”
他的话语引起了不少军官和部分地面部队代表的共鸣，众人面色凝重，纷纷点头。对家园的牵挂与军人保卫故土的天职，让他们归心似箭。
“雷克部长，你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埃德里克·Vance博士扶了扶眼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冷静，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他的激动，“但请你冷静思考！我们回去能做什么？像救火队一样，哪里出现‘能量沉寂’就去哪里？治标不治本！我们甚至不清楚它的传播机制，万一它具备传染性，方舟贸然返回，会不会反而成为将其带入联盟核心星域的载体？”
他调出高维样本的数据和凌烨的感知报告：“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结论——联盟出现的‘能量沉寂’，其根源在高维层面！是那个冰冷意志的某种延伸或模仿！不找到它的根源，不理解它的运作方式，我们回去也只是徒劳，甚至可能被司徒隐那种早已渗透联盟高层的叛徒利用，或者...引来更直接的、我们无法承受的高维打击！”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家园受苦，而我们在这里搞什么虚无缥缈的‘基础研究’吗？”一位年轻的海军军官忍不住出声反驳，脸上满是愤懑，“我们可以回去，利用现有的发现，至少先帮助联盟建立防御，稳住局势，然后再...”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Vance打断他，语气激烈，“一旦回去，我们就会陷入无穷无尽的局部救火任务！联盟高层会允许我们再次离开吗？司徒隐会给我们时间继续研究吗？那‘守门人’的线索怎么办？只有找到‘守门人’，或者理解维度平衡的法则，才有可能从根本上遏制甚至逆转这一切！这才是最大的、真正的负责任！”
“可‘守门人’只是传说！那‘回响断层’有什么？谁也不知道！也许什么都没有！我们可能是在用一个虚无的希望去赌家园亿万人的性命！”雷克怒吼回去。
双方争论不休，支持立即回援与支持继续探索的人数几乎旗鼓相当，谁也说服不了谁。会议室内充满了火药味。
莉娜舰长面沉如水，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始终沉默的凌烨与苏玥。所有人的目光也随之聚焦过去。他们二人，才是最终决定的关键。
凌烨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深邃。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瞬间压过了所有的争论：“回去，是情感的选择，或许能缓解一时的危机，但如Vance博士所言，可能无法终结灾难，甚至可能带来更糟的变数。”
他话锋一转，又道：“继续前进，是理智的选择，直指根源，但路途遥远，吉凶未卜，家园或许等不到我们找到答案的那一天。”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苏玥，继续道：“没有万全之策，两者皆是赌博。但赌博，也要看几率，看筹码。”
他站起身，走到星图前，手指点向联盟与“回响断层”的两个点：“我们的筹码，是方舟，是已经获得的高维样本和知识，是我和苏玥的能力。而几率...”他顿了顿，“在我看来，直接对抗那个高维存在，甚至寻找可能存在的‘守门人’，其成功几率，目前看来，远低于零。”
这话让支持探索的一方脸色一变。
“但是，”凌烨紧接着说，目光锐利起来，“如果我们返回联盟，几率就是零。我们会被困住，会被内部矛盾拖垮，会被司徒隐算计，最终失去所有的筹码，和家园一起慢慢消亡。”
他最后指向那片代表“回响断层”的未知空域：“去那里，几率或许不足百分之一，但那是唯一的、非零的希望。而且...”他看了一眼苏玥，“我们并非全然盲目。玥儿的计算，以及我偶尔能捕捉到的‘回响’，都指向那里存在某种‘异常’。这本身，就是一丝线索。”
苏玥此时也站起身，声音清晰而冷静：“我同意凌烨的判断。情感上，我无比渴望立刻返回，我的导师、朋友都在联盟。但理智告诉我，只有找到问题的根源，才能真正拯救他们。而且，我们并非对家园的苦难无所作为。”
她调出之前发送回联盟的讯息副本：“我们已经将‘神经屏蔽场’的技术和初步警告发送回去。这至少能帮助联盟提升一定的防御能力，争取时间。接下来，我们可以尝试与联盟建立断断续续的通讯，持续分享我们的研究发现，哪怕只是片段，也可能对他们有所帮助。同时...”
她目光扫过全场：“我们可以调整航线。选择一条能同时经过几个已知的中立观察站或远古文明遗迹的路线前往‘回响断层’。这些地方可能藏有关于维度或‘守门人’的零星记载，可以补充我们的知识，也或许...能找到某种能更快影响或帮助到联盟的短期技术或信息。”
这是一个折中的方案，既坚持了最终目标，也兼顾了对家园的短期援助。
凌烨和苏玥的意见统一，且分析有理有据，暂时压下了激烈的争论。但分歧的种子已然埋下。雷克部长等人虽然不再强烈反对，但眉宇间的忧虑与不甘并未散去。而支持探索的一方，也感受到了更大的压力和责任。
会议最终决定，采纳苏玥的提议，调整航线，在前往“回响断层”的主方向上，尽可能途径可能有价值的中间站点，并保持与联盟的间歇性通讯尝试。
散会后，人群离去，会议室只剩下凌烨和苏玥两人。
“真的能等到吗？”苏玥轻声问，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联盟...能坚持到我们找到答案吗？”
凌烨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指尖冰凉。他用力握紧，目光望向舷窗外无尽的深空：“不知道。但这是我们唯一能走的路。尽力而为，问心无愧。”
他顿了顿，低声道：“而且，我总有一种感觉...联盟出现的‘能量沉寂’，或许...也与我们，与我们在星渊的行动有关...那个存在，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能‘感知’到我们...”
这个猜测让苏玥心中一寒。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的每一个选择，都不仅仅关乎自身，更可能直接影响着遥远家园的命运。
前路迷雾重重，内部暗流涌动。方舟这艘承载着最后希望的孤舟，在信念与情感、理智与冲动的拉扯中，继续着它的航程。分裂的种子虽未长成参天大树，却已悄然生根，等待着某个临界点的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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