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作完成,墨迹在空气中渐渐收敛水分,由润泽转向干爽。周振华退后两步,目光沉静地审视着那幅已然具备了几分自然灵韵的《家山清趣》,只见山势起伏有致,云气流动自然,墨色层次丰富,意境清远开阔,他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高红梅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喜爱与崇拜,像只欢快的雀儿,围着画桌左看右看,一会儿凑近了看那松针的细密笔触,一会儿又退远了感受整体的气势,嘴里不住地发出“啧啧”的惊叹声。
“振华,这画就这么放着可不行,太可惜了!得赶紧挂起来呀!”高红梅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摸着光滑的宣纸边缘,爱不释手,语气里满是珍惜,“这么好看、这么有灵气的画,可不能让它皱了、脏了,或者落了灰,那得心疼死我。”
“嗯,是要装裱起来,才好悬挂,也便于保存。”周振华颔首,他早有准备,不仅购置了画具,也一并买回了些简易却齐全的装裱材料——几张素净雅致的仿绫绢(颜色有淡灰青、米白、浅赭可选)、锋利的裁纸刀、调制好的天然糨糊、以及长短合适的红木画轴。
“来,红梅,搭把手,咱们这就把它裱起来。”周振华说着,动手将大桌子彻底清空,铺上一块洗得发白却干净的旧床单,作为工作台。高红梅立刻兴致勃勃地凑上前,挽起袖子,准备全力协助。
周振华一边熟练地开始操作,一边趁机用通俗易懂的语言给高红梅讲解着其中的门道,声音温和而清晰,如同一位耐心的老师:“红梅,咱们中国这山水画啊,讲究的是一个‘源远流长’。它可不只是把看到的山山水水照搬到纸上那么简单,里头承载着几千年的文化和学问,是咱们老祖宗看世界、表达内心的一种独特方式。”
他先将画心(即刚刚画好的作品)正面朝下,轻轻平铺在干净的桌面上,用镇纸压住一角,然后拿起裁纸刀,比着直尺,小心翼翼地修整边缘不齐的地方,使其方正。“你看,这修边就像给人量体裁衣,得合适,画心才能周正。”
高红梅听得入神,连忙帮忙按住画心的另一角,生怕它移动分毫,影响了裁切:“哦,我明白了,就跟咱做衣服先要剪好布片一样,得有个规整的底子。”
“是这个理儿。”周振华笑了笑,开始用温水调试糨糊的浓度,既要黏稠适度,又不能结块,“说到山水画的来历,最早的时候,在咱们国家的绘画里,山水只是作为人物故事的背景出现的。比如东晋大画家顾恺之画的《洛神赋图》里,山水树石就是衬托仙子和曹植的。到了隋唐时期,像展子虔画的《游春图》,山水才慢慢从背景里走出来,变成了画面上真正的主角,不过那时候的画法还比较古朴,山石树木的形态有点像图案符号,追求一种装饰性的美。”
高红梅想象着那种古画的样子,觉得新奇:“是不是就跟咱以前庙里看到的壁画差不多?意思到了就行?”
“有几分相似,但更精致。”周振华拿起宽大的棕刷,蘸取适量糨糊,均匀地从中心向四周刷在画心的背面,动作流畅而沉稳,“等到了五代和宋朝,山水画可就达到了一个后世难以企及的高峰,名家辈出,风格多样。像北宋的范宽,画的《溪山行旅图》,大山像巨人一样矗立在你面前,气势雄强,让人望而生畏;而南唐的董源、巨然,画的是咱们江南的景色,草木茂盛,烟雾朦胧,意境温柔秀润,又是一番天地。那时候的画家,特别讲究‘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就是说,既要走出画室,仔细观察真山真水的变化,又要用心去体会、提炼,画出自己心中的感受和理想的山川。”
说话间,他已将第一层薄而韧的托纸(行话叫“命纸”,至关重要)平整地覆在刷好糨糊的画心背面,用另一把干净的棕刷从中间向四周轻轻刷平,小心翼翼地排出所有气泡,动作一丝不苟,充满了虔诚。高红梅在一旁屏息看着,觉得这装裱的每一道工序本身就像是一种庄重的仪式,蕴含着对画作的尊重和珍惜。
“这装裱的技艺啊,也是门传承久远的大学问。”周振华继续娓娓道来,手上动作不停,“好的装裱,就像是给美人穿上得体的衣裳,不仅能更好地保护画作,防潮防蛀,延长寿命,还能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让画面的美感更加突出。你看,我们先用这层命纸托底,是为了增加画的厚度和韧性,让它挺括。接下来,还要在画的四周镶上用绫、绢、锦这些材料做的边框,这叫‘镶料’,既能保护画心,又能让画面更加醒目,更有层次感。最后装上天地杆,卷起来方便收藏,挂起来也能平整舒展,气势十足。”
他选了一张与画中远山色调呼应的淡青灰色仿绫绢,用尺子仔细量好尺寸,用裁纸刀精准地裁出需要的镶条。“不同的画,内容、色调、意境不同,适合的裱法、镶料的颜色和花纹也大有讲究。咱这幅《家山清趣》,意境清冷开阔,墨色为主,就用这种素雅沉稳的灰色绫边衬着最好,既能烘托画意,又不会喧宾夺主。”
高红梅一边适时地递上工具,或帮忙牵平柔软的绫绢,一边看着丈夫专注投入的神情和那双灵巧稳健、仿佛带有魔力的手,心中的敬佩与爱意如同春水般荡漾。她没想到,一幅画从完成到悬挂,背后竟然有如此深厚的历史积淀和精细繁复的工艺,而自己的男人,不仅信手拈来便能画出如此生动的山水,连这装裱的传统技艺也如此娴熟精通。她忍不住由衷赞叹:“振华,你懂得真多!手也太巧了!经你这么一裱,我感觉这画立刻就不一样了,更像件宝贝了!”
周振华手法利落精准,裁切、刷糊、镶嵌、粘贴,每一步都如行云流水,却又稳如泰山。镶好四周的绫边后,他又在画的背面覆上两层更厚实的覆背纸,用棕刷反复排实,增加整体的平整度和强度。最后,他装上打磨光滑的红木天杆和地轴,用结实的米色丝线仔细系好、打结。
整个装裱过程如一场精彩的表演,看得高红梅眼花缭乱,心潮澎湃,又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帮着牵平镶料,递上用于压平接缝处的光滑鹅卵石(临时替代熨斗),夫妻二人协作默契,虽然高红梅偶尔显得有些笨拙,但那份投入和欢喜却溢于言表。
当最后一根丝线系紧打结,一幅装裱完整的立轴山水画便赫然呈现眼前。素雅的青灰色绫边,如同精致的画框,恰到好处地烘托着中间墨韵淋漓、气韵生动的山水画心。原本略显单薄的宣纸,经过这番精心打扮,顿时变得挺括精神,神采飞扬,充满了传统书画特有的典雅、沉静气息。
“来,红梅,咱们这就把它挂起来,让它归位。”周振华提着画轴顶部的天杆,高红梅连忙小心地托着底部的地轴,两人如同完成一件极其珍贵的仪式,缓缓地将画挂在了那面原本空无一物、白得有些寂寥的墙壁预钉好的钉子上。
画作上墙的那一刻,仿佛有微光流转。整个屋子的气质瞬间为之一变!那面原本只是普通白墙的立面,仿佛被打开了一扇通向无尽山水的窗户。画中那幽远的山峦、飘逸的云雾、苍劲的松树,似乎将天地间的清旷之气与灵秀之韵悄然引渡到了这小小的房间里。这股意境与窗外洒入的阳光、屋内弥漫的淡淡墨香和烟火气奇妙地融合在一起,丝毫不显突兀,反而极大地提升了空间的格调,使得整个房间都沉静下来,变得雅致而富有生机。
高红梅退后好几步,站在屋子中央,仔细地、久久地端详着,越看越觉得欢喜,越看越觉得奇妙。“真好,振华,真是太好了!这屋子一下子就有了魂儿似的!看着这画,心里头都觉得敞亮、安静、舒坦,好像连呼吸都跟着画里的山风一样清爽了。”
周振华揽住妻子的肩膀,并肩欣赏着他们共同完成的这件“作品”,心中也充满了创造的满足感和浓浓的温馨。“嗯,这就是山水画独特的魅力所在。古人说‘不下堂筵,坐穷泉壑’,意思就是不必离开厅堂坐席,就能在尺幅画卷中穷尽幽谷山泉的美景,陶冶性情。以后咱们在家,忙完生计,泡上一壶茶,就能对着这画‘卧游’山水,神交古人了。”
高红梅依偎在丈夫身边,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踏实温度,看着墙上那幅凝聚了丈夫才情、心血与无限爱意的画,再回味起中午那盆令人酣畅淋漓、回味无穷的麻辣小龙虾,只觉得眼前这平凡琐碎的生活,竟被丈夫过出了如此多的诗意和惊喜。她抬头望向周振华,眼中闪烁着比星辰还要明亮的光芒,声音柔软而充满依赖:“振华,跟你过日子,天天都像在挖宝,不知道下一刻又能挖出什么好玩意儿来。”
周振华低头看着她那被幸福和崇拜充盈的明媚笑脸,觉得这一下午的忙碌与精心准备,都无比值得。金红色的夕阳余晖透过窗棂,在光滑的画轴上投下温暖跳跃的光斑,也柔和地照亮了夫妻二人脸上满足而恬淡的笑容。这个朴实无华的家,因为这一幅亲手绘制、精心装裱的山水画,更添了几分难以言传的书香墨韵和深入骨髓的温情脉脉。此刻,屋外世界的一切纷扰仿佛都已远去,只剩下这一室静谧、满壁江山,以及两颗紧紧相依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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