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三年七月初二,巳时初,辽阳城南街。韩震背靠着一堵焦黑的砖墙,左肩的伤口还在渗血。他身前的街道上,横七竖八躺着二十多具尸体——有宋军的红衣,也有金军的皮甲。血水混着昨夜的雨水,在青石板路面上汇成暗红色的小溪。
“将军,前面过不去了。”斥候队长孙恪猫着腰跑回来,脸上被烟熏得黢黑,“金狗把整条街都用大车和家具堵死了。街两边的屋顶上全是弓箭手,咱们露头就射。”
韩震探出半个头,一支箭嗖地钉在墙上,离他眼睛只有三寸。
“看到有多少人吗?”
“街垒后面看不清,但屋顶上至少三十个弓手。”孙恪喘着粗气,“更麻烦的是,他们还在街垒后面泼了火油。咱们强攻,他们就放火箭。”
韩震缩回身子,对身后的传令兵道:“去后面,把旋风炮调两门上来。还有,问问格物院的人,那种新手炮到了没?”
“手炮?”孙恪疑惑。
“一种短管火铳,能单手发射。”韩震简单解释,“射程只有二十步,但近距离威力很大,专打巷战。”
传令兵飞奔而去。韩震则仔细观察这条街道——宽约三丈,两侧都是砖木结构的民房。金军显然早有准备,所有临街的窗户都被木板封死,只留射击孔。屋顶的瓦片被掀开一部分,弓手就躲在后面。
典型的巷战陷阱。
“将军,咱们要不绕路?”副将建议,“从旁边巷子……”
“绕不了。”韩震指着地图,“你看,这条南正街是通往城中心的必经之路。两边的小巷要么被堵死,要么更窄,更容易中埋伏。”
正说着,后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八个士兵扛着两门旋风炮上来了。这种小型投石机只有一人高,用木架固定,能将三十斤的重物抛掷五十步。
“装霹雳油罐。”韩震下令,“瞄准街垒后面,抛过去。”
炮手们忙碌起来。一个陶罐被小心地放进抛兜,里面装满特制黏稠的黑色火油。
“放!”
两罐火油划出弧线,飞向三十步外的街垒。一罐砸在街垒上碎裂,火油溅得到处都是;另一罐飞过街垒,落在后方,传来金军的惊呼。
“火箭!”韩震挥手。
两名弩手点燃火箭射出。火箭钉在浸透火油的木车上,火焰“轰”地腾起!
街垒变成一道火墙。
“就是现在!冲过去!”韩震拔刀。
但宋军刚冲出掩体,街垒后的火焰中,突然飞出十几个陶罐!陶罐砸在地上碎裂,里面流出的……也是火油!
“他们也有火油?!”孙恪惊呼。
更糟的是,金军从屋顶射下火箭。新的火油被点燃,整条街道的前半段瞬间变成火海!冲出去的十几个宋军士兵被火焰吞没,惨叫着在地上翻滚。
“退!快退!”韩震嘶吼。
退回来的士兵身上带着火,其他人赶紧用披风拍打。但火焰沾上火油,根本扑不灭。一个年轻的士兵整条手臂都在燃烧,他惨叫着,被同伴一刀砍断手臂——这是唯一能救他的办法。
断臂在地上燃烧,士兵昏死过去。
韩震眼睛血红:“妈的……”
这时,后方传来一个声音:“韩将军!手炮送到了!”
韩震回头,只见格物院的博士陈远带着十几个箱子,在士兵掩护下猫腰跑来。陈远脸上也有伤,左耳裹着绷带。
“陈博士?你怎么上前线了?”韩震惊道。
“手炮是新玩意儿,你们不会用。”陈远打开一个木箱,取出一件怪模怪样的武器——一根约两尺长的铜管,尾部有木托,侧面有个小机关,“这是燧发机,扣这里就击发。装填和燧发枪一样,但用的是特制的大号铅弹,一枪能打穿木板。”
韩震接过手炮,沉甸甸的:“射程?”
“二十步内准,三十步能打中,再远就没用了。”陈远又掏出几个圆铁球,“这是新式震天雷也叫掌心雷,拉了这根绳,三息后炸。扔进窗户、门缝里,专门清房子。”
“好东西。”韩震眼中重新燃起希望,“来了多少?”
“手炮两百支,掌心雷五百颗。”陈远顿了顿,“但有个问题——手炮的后坐力很大,没练过的人容易伤手腕。掌心雷的引信时间不一定准,有时候两息就炸,有时候五息。”
“总比没有强。”韩震转身,“孙恪,挑两百个臂力好的,每人发一支手炮,十个掌心雷。教他们怎么用——简单教,没时间细练。”
“是!”
与此同时,城西的一条小巷里。
关胜拄着刀,靠在墙边喘气。他胸口的伤又裂开了,绷带被血浸透。但他不能退——身后是三百多弟兄,前面是金军死守的一个十字路口。
“关指挥,试了三次,冲不过去。”一个都头满脸是血,“金狗在路口修了土垒,两边房子二楼全是弩手。咱们一露头,箭跟下雨似的。”
关胜抬头看了看两侧的房子。都是典型的辽式建筑,砖石地基,木结构上层,瓦顶。
“云车呢?”关胜道。
“云车不敢飞,在天上会被弩箭或是投石机打下来。”都头苦笑。
“那就放火烧房子。”他嘶声道。
“烧过,没用。”都头道,“金狗早把临街的房子都拆空了,里面没东西可烧。咱们扔火油罐进去,烧一会儿就灭了。”
关胜皱眉。他知道时间不等人——每拖一刻钟,就有更多弟兄死在巷战里。
“那……挖墙。”
“挖墙?”
“从旁边房子的后院挖过去,打通几间屋子,绕到金军防线侧面。”关胜指着地图,“这条巷子两边的房子都是连排的,打通不难。”
“可挖墙需要时间……”
“总比硬冲死人少。”关胜咬牙,“去找工兵,要工具。还有,告诉弟兄们,守住这里,等我信号。”
“是!”
城南,一处相对完整的民宅内,何灌的临时指挥部。
“报——!”传令兵冲进来,“韩将军那边被火墙挡住了,正在用手炮推进。关指挥那边在挖墙,但金军发现了,正用震天雷炸墙。”
何灌盯着地图,脸色阴沉:“伤亡多少了?”
“进城四个时辰,各军报上来的……阵亡八百,伤两千余。”副将声音发颤,“而且伤员运不出去,城里没有医营,很多重伤的……撑不了多久。”
何灌闭上眼睛。巷战最残酷的不是杀敌,而是看着弟兄们一点点流血而死。
“元帅那边有消息吗?”
“呼延元帅说,城外发现金军骑兵在集结,可能想反扑。赵大锤将军的骑兵已经准备好了。”副将顿了顿,“元帅还说……最晚明天日落前,必须控制城南区。否则金军援兵可能从大定府回来。”
明天日落。何灌看了看天色——已经快午时了。
“传令各军。”他睁开眼,眼中已无犹豫,“改用焦土战术。”
“焦土?”
“对。”何灌的手指划过地图上几条主街,“既然金军想跟咱们一条街一条街地磨,那咱们就把街烧了。用旋风炮抛射霹雳油罐,覆盖式射击。不要在乎烧了多少房子,不要在乎误伤百姓——这是战场,没有无辜。”
副将迟疑:“将军,这……会不会太狠了?城里还有汉人百姓……”
“我知道。”何灌声音沙哑,“但咱们的士兵正在一条条巷子里送死。每犹豫一刻,就多死几十个弟兄。你说,是救可能还活着的百姓,还是救正在死的弟兄?”
副将沉默。
“执行命令。”何灌转身,望向窗外硝烟弥漫的街道,“告诉将士们,今日之后,辽阳城南……可能就不存在了。”
命令传下。两刻钟后,城南上空升起浓密的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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