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开始了。
“不要乱!结小阵!”赵大锤嘶吼,“三人一组!一人砍马腿,两人对付落马的骑兵!”
这是关胜昨晚临时教的战术——对付重骑兵,马腿是弱点。马甲能护住马身,但护不住膝下的关节。
一个宋兵扑到马下,用斧头猛砍马腿。战马惨嘶着跪倒,背上的骑兵摔下来。另外两个宋兵立刻扑上去,用短刀从铁甲缝隙往里面捅。
但更多的铁浮屠冲破了第一道路障,扑向第二道。
马车里,关胜死死盯着战场。他看见赵大锤被三个铁浮屠围住,险象环生;看见手炮兵在装填时被长枪刺穿;看见一个宋兵抱着破虏雷冲进骑兵群,与五个敌人同归于尽。
“不能这样打……”关胜喃喃道,“耗不过他们。”
他转头对车旁的传令兵说:“去告诉赵大锤,放弃第二道路障,全部撤到第三道。另外,让两侧山坡的人,准备放火。”
“放火?可现在是白天,而且没风……”
“用霹雳油。”关胜咬牙,“把油罐从山坡上滚下去,砸进骑兵阵里。不用点火,油流到地上,马会打滑。”
传令兵飞奔而去。很快,命令传到。
宋军开始有序后撤——如果那种且战且退的惨烈场面能叫有序的话。每撤十步,就要留下十几具尸体。
铁浮屠紧追不舍。他们显然受过严格的纪律训练,即使追击也保持着阵型。
就在这时,两侧山坡上,数十个陶罐被推了下来!
陶罐顺着陡坡滚落,砸进涧道里的骑兵阵中,碎裂开来。黑色的黏稠油液溅得到处都是——马腿上、地面上、甚至骑兵的铁甲上。
起初铁浮屠没在意。但当战马踩到油面时,问题出现了——铁蹄在油上打滑!一匹冲锋中的战马前蹄打滑,整个马身侧翻,把背上的骑兵压在了下面。后面的骑兵收不住势头,撞了上来,又是一片人仰马翻。
混乱像瘟疫一样蔓延。铁浮屠的严密阵型,第一次出现了破绽。
“就是现在!”关胜在马车里嘶声大吼,“炮营!瞄准混乱处,轰!”
虎蹲炮再次怒吼。这次,霰弹打进了混乱的骑兵群,效果比之前好了数倍。一炮下去就能撂倒七八骑。
赵大锤抓住机会,带着敢死队反冲锋。他们不再砍马腿,而是专攻落马的骑兵——用重锤砸铁甲,用短刀捅缝隙,甚至用铁钩把骑兵从甲胄里拖出来。
但铁浮屠的指挥官显然不是庸才。后方响起了急促的铜钲声——撤退信号。
还能动的铁浮屠开始后撤。他们撤退时依然保持纪律,伤员被拖走,尸体被抢回。短短百息时间,就撤出了宋军的火力范围,退到了涧道拐弯处。
战场上突然安静下来。
只剩下伤员的哀嚎、战马的悲鸣、还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有些油液被流矢点燃,烧起了几处小火。
赵大锤拄着刀,喘着粗气走回马车。他左肩的甲胄被长枪刺穿,血顺着臂甲往下流。
“伤亡……多少?”关胜问。
“还没清点。”赵大锤声音嘶哑,“但至少……死了五百,伤一千。铁浮屠那边,估计倒了三百骑。”
一比二的战损比。面对最精锐的重骑兵,这已经算不错了。但关胜脸色更沉了。
“他们只出动了一千骑。”他说,“铁浮屠满编是三千。还有两千……在哪里?”
仿佛在回答他的疑问,后方突然传来喊杀声!
“报——!”一个浑身是血的斥候连滚爬爬冲过来,“赵将军!后方……后方出现金军骑兵!至少两千!把咱们的退路堵死了!”
赵大锤脸色惨白:“前后夹击……”
“不。”关胜反而冷静下来,“这是好事。”
“好事?!”
“说明铁浮屠不想跟咱们硬拼到底。”关胜快速分析,“他们想围困,等咱们粮尽自溃。或者……等辽阳那边的援军。”
他盯着地图:“但这也意味着,他们不敢冲得太狠——怕损失太大。铁浮屠是金国的宝贝疙瘩,死一个少一个。”
“那咱们怎么办?”
关胜沉默片刻,忽然问:“赵大锤,你敢不敢赌一把?”
“赌什么?”
“赌他们……不敢夜战。”关胜指着天色,“现在是辰时,距离天黑还有六个时辰。咱们撑到天黑,然后……”
他顿了顿:“突围。”
“往哪突?前后都是敌人!”
“往上突。”关胜指着两侧山崖,“这山涧,两侧虽然陡,但不是不能爬。尤其东侧,有一段缓坡,可以通到山顶。山顶上视野开阔,而且有水源。”
赵大锤眼睛一亮:“占领制高点,他们就围不住咱们!”
“对。”关胜点头,“但上山之后,大车、火炮、粮草……都得丢。而且山路难行,伤员怎么办?”
赵大锤沉默了。丢下火炮粮草,等于自断一臂。伤员上山,更是拖累。
“我去问问弟兄们。”他转身走向阵地。
关胜靠在马车里,闭上眼睛。伤口在疼,头也在疼。但他必须想,必须算——算金军下一步会怎么走,算自己这边还有多少筹码。
半刻钟后,赵大锤回来了,身后跟着几个队长。
“关指挥。”一个满脸刀疤的老兵开口,“我们商量过了。火炮和粮车,能带的带,不能带的……炸了,不给金狗留。伤员……”
他顿了顿:“轻伤的跟咱们走,重伤的……自愿留下断后。”
关胜睁开眼睛:“自愿?”
“是。”老兵声音发哽,“已经有三十几个兄弟说了,他们伤太重,走不了,也不想拖累大伙。给他们留点手炮和破虏雷,他们能守到天黑。”
马车里一片死寂。
关胜看着这些伤痕累累却依然挺直腰板的汉子,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良久,他嘶声道:“告诉留下的兄弟……他们的家人,朝廷会养。他们的名字,会进忠烈祠。”
“得令。”老兵敬礼,转身时抹了把眼睛。
赵大锤深吸一口气:“那咱们……什么时候上山?”
“等天黑。”关胜重新看向地图,“白天上山,会成为活靶子。天黑后,分三批上。你带一千人第一批,抢占山顶建立防线。我第二批,带伤员和物资。第三批断后,等所有人都上山后,炸毁山路。”
“那你……”赵大锤看着关胜的伤。
“我死不了。”关胜咧嘴,“至少在看着金狗吃瘪之前,死不了。”
计划定下。整个白天,宋军都在加固阵地,收集能带走的物资,销毁带不走的。铁浮屠发动了三次试探性进攻,但都被击退。他们也确实如关胜所料,不愿付出太大代价,每次进攻都浅尝辄止。
夜幕终于降临。子时,赵大锤带着一千精锐,开始攀登东侧缓坡。没有火把,全靠月光和萤石灯微弱的绿光。士兵们用布包住鞋底,用绳子互相牵引,像一群沉默的壁虎,在陡峭的山壁上攀爬。
丑时,关胜的第二批出发。伤员被用简易担架抬着,物资用绳子吊上去。过程缓慢而危险,好几次有担架滑落,幸亏下面的人接住。
寅时,最后一批断后部队开始撤离。他们临走前,在阵地各处埋下破虏雷,用长引信连接。
寅时三刻,最后一个宋兵爬上山坡。他回头,看了眼山下的阵地——那里还点着几堆篝火,伪装成有人驻守的样子。
他点燃了引信。
轰轰轰轰轰!
连续的爆炸将整个涧道入口炸塌,碎石堵死了山路。火光中,隐约可见铁浮屠的骑兵在远处骚动,但已经来不及了。
山顶,关胜坐在一块大石上,看着下方的火光。赵大锤走过来,递给他一个水囊。
“咱们上来了。”年轻将领说,“但粮道……还是没打通。”
“不重要了。”关胜喝了口水,声音疲惫,“重要的是,咱们还活着,铁浮屠没吃掉咱们。而且……”
他望向南方:“被困的消息传给宗老将军了吧?”
“已经派斥候传给大帅了。”
关胜沉默良久,缓缓道:“那咱们就只能在这山上等,如果没有援军,咱们就困死在这山上。但死之前,也得让金狗知道——宋军,没有孬种。”
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
新的一天开始了。山下的铁浮屠开始清理塌方的山路,但至少需要两三天。
而山上,五千护粮军还剩四千人,其中一千多伤员。
粮食,只够三天。
关胜闭上眼睛。他需要休息,哪怕一刻钟也好。因为接下来,还有更硬的仗要打。
远处,一只鹰掠过山顶,飞向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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