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月亮刚下山,东边的天刚泛起一抹鱼肚白。
胡惟庸已经穿戴整齐,精神抖擞地站在了自己的府门口。
他手里揣着那份熬了半宿搞出来的《首届应天府百工大考章程(草案)》。
同时,脑子里酝酿着那套“以毒攻毒”的周密计划。
此时此刻的胡惟庸,感觉自己就是那个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顶级谋士。
李善长?一个看穿了真相却不敢言语,只会甩锅的老狐狸。
几位皇子?更是被忽悠瘸了的愣头青。
整个大明朝堂,在他看来,都是一群揣着明白装糊涂,或者压根就是真糊涂的家伙。
只有他,胡惟庸,是那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明白人。
他要去拯救这个即将被“奇技淫巧”带偏的大明。
当然,顺便把那个碍眼的“李先生”拉下神坛,再踩上几脚,那就更完美了。
怀揣着如此崇高的革命理想和一点点个人恩怨,胡惟庸直奔一个他以前从没去过的地方——格物院。
不多时,接近目的地,胡惟庸,一眼就看到了旁边那座气派非凡、红墙琉璃瓦的建筑。
国子监。
大明朝的最高学府,天下读书人心中最神圣的殿堂。
再扭头看看不远处的格物院。
好家伙。
那叫一个寒碜。
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院子,连门口的石狮子都小了一圈,还风化得跟得了皮肤病似的,坑坑洼洼。
最骚的操作是,这俩地方居然靠的这么近!
胡惟庸的嘴角,不由露出冷笑。
这算什么?
羞辱!
这是陛下对天下读书人赤裸裸的羞辱!
把一个工匠窝子和国子监并列,不就是在告诉所有人,你们这些读了半辈子圣贤书的,跟那些摆弄瓶瓶罐罐的泥腿子,一个价。
“这哪里是什么并驾齐驱?”
“这分明就是陛下用来敲打那些自命清高的读书人,用来制衡文官集团的手段。”
在他胡惟庸看来,皇帝这招儿,玩儿得那叫一个炉火纯青。
典型的“帝王心术”啊。
而他胡惟庸,恰好就是这帝王心术的忠实拥趸。
他想得通透。
所以,对于那个所谓的“李先生”和他的“奇技淫巧”,胡惟庸打心底里是鄙夷的。
什么“仙法”?
什么“新学”?
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雕虫小技,被陛下拿来当做政治工具罢了。
至于那些皇子们……
呵,不过是些被新奇玩意儿蒙住了眼的孩子,哪里懂什么叫真正的“大道”?
胡惟庸冷哼一声,内心的信念更加坚定了。
陛下这手制衡之术,玩得厉害啊。
可惜,你糊弄得了别人,糊弄不了我胡惟庸。
他整了整官袍,抬脚迈进了格物院的大门。
然后,他就愣住了。
如果说,院子外头是简陋。
那院子里面,就是丐帮开年会——突出一个乱七八糟。
那种清静幽雅、仙风道骨的治学之地,压根不存在。
眼前,就是一个热火朝天的大工地!
院子正中央,十几个光着膀子的大汉,正嘿哟嘿哟地吆喝着,用大铁锹搅拌着一堆灰黑色的泥浆。
那泥浆散发着一股子石灰和沙子的味道,呛得胡惟庸直皱眉。
他心里直犯嘀咕,这帮泥腿子搁这儿和稀泥呢?还和得挺带劲儿。”
院子东边,几个人正围着几盆绿油油的庄稼作物,脑袋凑得比亲兄弟还近。
一个山羊胡老头,拿着个小本本,嘴里念念有词:“三号坑,加仙肥三钱,叶片宽两指,色泽深绿,长势喜人……五号坑,不加仙肥,叶片宽一指半,色泽黄绿,明显营养不良……”
胡惟庸心中冷哼。
“哼,故弄玄虚。”
再往西边看,更离谱。
几个婆娘,正吭哧吭哧地用一个木头模具,在压制一块块方方正正的块状物。
那些块状物颜色不一,有白的、有黄的、有粉的,散发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清香。
旁边一个管事模样的,还在大声嚷嚷:
“都用点心!这可是大皇子殿下亲自指点,李仙人改进过的‘太乙浣玉皂’!比上一代产品更好用!将来是要卖给西洋人的!”
胡惟庸的眼角抽搐得更厉害了。
不就是香胰子吗?还卖给西洋人?
就这?
他看着眼前这乱哄哄的一切,内心的鄙夷简直快要从嗓子眼儿里喷出来了。
他百分之二百地确定了。
狗屁的“新学”!
这就是一堆上不得台面的“奇技淫巧”!
皇帝之所以捧着,无非就是想用这些“新玩意儿”来恶心、敲打那些不听话的儒生集团。
这叫帝王心术!
而他胡惟庸,钻研的就是这门学问!
跟经天纬地的权谋“大道”比起来,这些格物、农学,连“小道”都算不上,充其量就是个哗众取宠的杂耍!
他愈发觉得,自己的“以毒攻毒”之计,简直是神来之笔。
“这位大人,您是……”一个小吏看到一个紫袍大官站在门口半天了,赶紧跑过来询问。
胡惟庸瞬间收起了所有鄙夷,换上了一副和煦如春风的笑容。
“本官胡惟庸,奉陛下旨意,前来拜访格物院祭酒,陶成道陶大人。”
“哦哦!胡大人里面请!我们祭酒大人……在那边!”小吏指了指院子最偏僻的一个角落。
胡惟庸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只见一个穿着半新不旧袍子,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的中年男人,正蹲在地上。
他一手捏着一张折好的纸飞机,另一只手,则拿着一个竹片做的竹蜻蜓。
那模样,专注得就像一个正在玩泥巴的三岁小孩。
他先是拿起那个纸飞机,放在嘴边哈了一口气,然后“咻”地一下扔了出去。
纸片在空中划过一道歪歪扭扭的弧线,一头栽在了不远处的泥地里。
他又捡起那个竹蜻蜓,放在手心用力一搓,“嗡”的一声,竹蜻蜓旋转着飞起,然后……也一头栽在了地上。
“不对,不对……翼面太平,升力不足……”
“这个迎角还是太大了,阻力过高……”
那人嘴里念念有词,神情时而苦恼,时而狂喜,疯疯癫癫的。
胡惟庸看到这一幕,心里那块大石头,彻底落了地。
稳了!
这祭酒,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让一个疯子去主持“百工大考”,再找一群他这样疯疯癫癫的徒子徒孙去当考官……
胡惟庸已经能想象到,那场面会有多精彩了。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无比谦恭,甚至带上了一丝崇拜,快步走了上去。
“下官中书省参知政事胡惟庸,拜见陶祭酒!”
他一个九十度的大躬,行得是标准至极。
地上的陶成道这才抬起头,瞥了他一眼,眼神浑浊,仿佛没睡醒。
“哦。”
就一个字,然后又低下头,去摆弄他那个有些褶皱了的纸飞机。
胡惟庸脸上的笑容一僵。
我,胡惟庸,堂堂参知政事,相当于副宰相,你一个不入流的匠人头子,就给我一个“哦”?
一股火气“噌”地就蹿上了天灵盖。
但胡惟庸立刻就把这股火压了下去,脸上的笑容反而愈发灿烂,愈发谦卑。
他断定,这姓陶的,是在拿捏姿态,故作清高!
对付这种人,他有经验。
“陶大人!”胡惟庸的声音里充满了敬仰,
“下官早就听闻大人乃格物一道的惊天之才,今日一见,方知闻名不如见面!大人这份穷究万物至理的专注精神,实在令下官敬佩得五体投地啊!”
“几个月前,您在城郊演练那‘火囊云霄辇’,下官有幸,在远处偷瞧了一眼!”
“那场面!简直是神仙手段!”
“前段时间,您又研究改造出出来好几种不同的‘火囊云霄辇’,真是厉害!”
一记华丽的马屁送上。
胡惟庸这记马屁,拍得很有水平。
他来之前,是做过功课的。知道这个陶成道,最得意的就是改造出了好几种不同的大号孔明灯。
果然,听到“火囊云霄辇”五个字,一直埋头研究纸飞机的陶成道,终于有了点反应。
陶成道抬头看了胡惟庸一眼,声音不再那么冷淡,有些含糊地说道:“你……说得不错。”
但随即,他又低下头,摆弄起纸飞机。
胡惟庸心中冷笑,嘴上却愈发谦恭,继续说道:
“不瞒大人,下官今日前来,是为了一件天大的喜事!陛下圣明,决定开‘百工大考’,选拔天下能工巧匠!陛下和李相国都认为,此等盛事,非陶大人您这样的大才,不能主持啊!”
“所以,下官特来请您出山,担任此次大考的主考官!并且,还想请您推荐几位格物院的贤才,一同担任考官,为我大明选拔栋梁之材!”
胡惟庸说得是声情并茂,唾沫横飞。
他以为,自己这番铺垫下来,对方就算不感激涕零,也该欣然接受了。
然而,陶成道依旧是那副死样子,仿佛胡惟庸和他说的,是今天白菜多少钱一斤。
只见陶成道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竹蜻蜓,抬起头,皱着眉头看着他,说了一句让胡惟庸差点当场裂开的话。
“没兴趣。”
啥玩意?
没兴趣?!
胡惟庸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陶……陶大人,您说什么?”
“我说,我没兴趣。”陶成道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当官,管事,太麻烦。热气球我已经研究透了,但我还要研究这纸飞机和竹蜻蜓怎么飞,没空。”
说完,他又低下头,拿起一个纸飞机,对着亮光仔细地看着机翼的折角,嘴里念念有词:“这里的迎角如果再大一点,升力会不会更强……”
胡惟庸彻底石化了。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这个疯子一点一点地敲碎。
权力!地位!名声!
这些他胡惟庸,以及天下所有读书人,一辈子汲汲营营追求的东西,在这个疯子眼里,竟然比不上一个破纸飞机?
这已经不是疯了,这是脑子坏了!
胡惟庸感觉自己的肺都快气炸了,甚至有些控制不住表情,腮帮子,已经开始微微抽动了。
他正准备加大舔的力度,再许诺点什么好处时,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大皇子殿下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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