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渊眼之忆
狂暴的水流撕扯感骤然消失，如同从瀑布坠入深潭。没有惊天动地的撞击，没有粉身碎骨的剧痛，只有一种奇异的、仿佛穿透了一层粘稠却无形薄膜的迟滞感，随即，嬴感觉自己“落”入了一片绝对的……虚无之中。
不是黑暗。黑暗至少是“存在”的一种状态。这里，连黑暗的概念都仿佛被抽离了。没有光，没有暗，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前后之分。甚至连“自己”的存在感，都在这片虚无中被无限稀释、模糊，仿佛一滴墨汁滴入无垠的纯水，即将消散于无形。
唯有三处“坐标”，如同暴风雨中最后的三盏孤灯，在这片概念性的虚无中，顽强地标示着他“嬴”这个个体的残存：
左手掌心，那道灰白残石留下的印痕，正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温润而沉静的乳白色光晕。这光晕并不强烈，却带着一种与这片虚无截然相反的、坚实而恒久的“秩序”感，如同定海神针，牢牢锚定着他意识中最核心的“自我”认知，不被虚无同化。
丹田深处，那新生的、赤金图腾虚影流转的太初煞元核心，此刻正以一种奇异的方式“跳动”着。它并未散发光芒或热量，而是如同一个微型的、绝对的黑洞，散发着无形的“引力”。这引力并非作用于物质，而是作用于这片虚无中某种更加本质的、类似“存在基底”或“法则碎片”的东西，将它们缓缓“吸附”、“吞噬”，使得煞元核心本身仿佛在缓慢地“生长”、“补全”，散发出愈发古老、威严、甚至隐隐与这片虚无同源却又独立的气息。
而心脏位置，那彻底“活跃”起来的幽冥血契，则呈现出完全不同的状态。它不再仅仅是一股冰寒死寂的气息，而是仿佛化作了一个无形的、幽深的“漩涡”或“通道”。冰冷的、精纯到极致的幽冥气息，正源源不断地从这“漩涡”深处涌出，与这片虚无产生着剧烈的“共鸣”与“交换”！这片虚无，仿佛正是这幽冥血契最渴求的、最“舒适”的“家园”或“能量源”！血契的气息在这片虚无中非但没有被削弱，反而如同回到了母体，变得更加凝练、更加深邃，散发出一种近乎“主权”般的、冰冷而绝对的“存在感”。它贪婪地汲取着虚无中的某种特质，同时又将自身那冰寒死寂的法则，一丝丝烙印、扩散出去。
嬴那被虚无稀释、几乎要消散的意识，便在这三方力量（秩序之锚、吞噬之源、幽冥之枢）构成的、脆弱而诡异的平衡中，勉强维系着最低限度的清明。他无法思考，无法感知外界（因为外界本就是“无”），只能被动地“体验”着自身内部这三股力量的奇异状态，以及它们与这片“渊眼”内部虚无的交互。
不知“过去”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同样失去了意义。
忽然，那灰白残石的乳白光晕，微微波动了一下。
紧接着，如同受到某种无形的“指令”或“共鸣”，太初煞元的赤金核心“跳动”猛地加剧，幽冥血契的冰冷漩涡也骤然旋转加速！
三者之间，那脆弱的平衡被打破，却又并非冲突，而是形成了一种……短暂的、强制性的“同频共振”！
“嗡——”
一声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宇宙开辟之初、又仿佛响彻在灵魂尽头的宏大颤鸣，在这片虚无中，以嬴的意识为核心，轰然炸开！
不是声音，而是信息的洪流！是法则的显化！是……记忆的碎片！
嬴的意识，在这无法承载的洪流冲击下，瞬间被“撑大”、“撕裂”，又在这三方力量的共振庇护下，勉强维持着不彻底崩溃。他“看”到了——不，是直接“体验”到了——无数破碎、跳跃、却又仿佛蕴含着至理的真实景象：
【景象一：苍穹泣血，星辰如雨。】
无垠的虚空战场，破碎的法则如同彩带般飘荡。一头庞大到无法用言语形容其伟岸的生物，通体覆盖着仿佛由无数星系漩涡凝聚而成的璀璨鳞甲，头生九支仿佛能刺破寰宇的混沌骨角，长尾摇动间，空间为之坍缩又重生。它正与数道同样恢弘无比、气息或圣洁、或暴戾、或诡谲的模糊身影激战。星河流转被它的吐息吹散，日月星辰在它的利爪下如同弹珠般破碎、坠落。最终，一道仿佛凝聚了诸天恶意与终结的漆黑裂痕，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它逆鳞之下，猛地撕开！璀璨如星海的龙血喷涌而出，化作燃烧的瀑布，洒向下方一片生机勃勃的广袤大陆（苍溟界？）。巨龙发出震动万古的悲怒龙吟，庞大身躯开始崩解、坠落，其残存的意志与滔天龙煞，如同无形的海啸，席卷向大陆的东方……
【景象二：大地疮痍，百族匍匐。】
龙血浸染之地，万物凋零，又诡异地孕育出无数扭曲、强大的煞气生物。龙煞所至，法则紊乱，灵脉枯竭，灾劫频生。大陆东域，一片原本钟灵毓秀的浩瀚湖泽（坠星湖前身？），成了龙血龙煞汇聚的核心，化作一片死亡绝地，并不断扩张。幸存的人族、妖族、乃至一些形态奇特的异族大能，聚集在湖泽边缘，望着那吞噬生机的恐怖煞气，面容绝望。此时，一群身穿古老星纹袍服、气息与当世修士迥异的人影出现，他们手持罗盘，观测星象，勘探地脉，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景象三：窃天之力，铸阵为炉。】
星纹袍服者们开始行动。他们并非要“净化”或“驱逐”龙煞——那几乎不可能。他们的目的，是“利用”！他们以无上神通，截取九天之上、那些因古龙与敌手大战而紊乱、破碎、坠落的星辰之力（星坠之力），以特殊仪轨引导，如同无数银白色的锁链，从天穹垂落，钉入那龙煞汇聚的湖泽核心！同时，他们深入地脉，以秘法疏导、汇聚散逸的龙煞，将其约束、压缩于湖泽地底数个关键节点（赤煞岩石柱所在？乱石滩矿坑？）。星辰之力为“柴”，古龙煞气为“薪”，他们竟是要以这湖泽为“炉”，布下一座旷古绝今的“化龙炼天阵”！窃取古龙陨落后的残余造化，转化出某种他们急需的“东西”！阵法的核心枢纽，便设在那片湖泽最深处的地脉交汇点，以一块得自天外、蕴含“太初秩序”本源的“镇界碑”碎片为主材镇压（灰白残石本体？）。
【景象四：幽冥为隙，暗藏玄机。】
然而，古龙陨落时，其极致的不甘、愤怒与磅礴生机在湮灭瞬间，与部分至阴法则结合，竟在湖泽地底极深处，意外撕裂开了一丝通往“幽冥”或类似至阴死寂之地的微小“裂隙”。星纹袍服者们发现了这裂隙，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如获至宝！他们修改了部分阵法，将这幽冥裂隙也纳入“炉”中，作为“冷却”、“沉淀”与“转化”龙煞星力中某些狂暴杂质的关键一环，同时也尝试通过裂隙，汲取另一端的特殊能量（精纯阴冥之气？），试图完善他们的“炼制”。为此，他们抓捕、驱使、或引来了许多强大而凶戾的古老生物（那些巨大骸骨的前身？），将其斩杀或封印于湖泽水底，以其残骸与残魂构筑成守护幽冥裂隙入口（暗紫发光体“渊眼”？）的屏障与“过滤器”。
【景象五：仪式与牺牲。】
景象快速闪动。星纹袍服者们举行着盛大而神秘的仪式，将各种珍稀材料投入“炉”中。阵法运转，龙煞与星力在“炉”内疯狂对冲、湮灭、融合，幽冥裂隙提供着冰冷的平衡。偶尔，有失控的狂暴能量泄露，引发小范围灾难。最终，在某个时刻，阵法似乎达到了某个临界点，一道微弱却本质极高的、混合了龙之造化、星辰精华、幽冥沉淀之力的“光”或“气息”，从炉心被提炼出来，被星纹袍服者们以特殊容器小心翼翼收取。他们脸上露出疲惫而欣慰的神色。但景象中也显示，阵法对幽冥裂隙的利用极其危险，时有阴冥反噬或裂隙不稳的情况发生，需要不断加固和献祭（那些守门骸骨的部分职责？）。而那块作为核心镇压的“镇界碑”碎片，也在漫长岁月和阵法反噬下，逐渐出现裂痕……
【景象六：中断与尘封。】
突然，所有景象剧烈晃动、崩碎！仿佛有一场突如其来的、远超预计的恐怖变故发生。可能是阵法核心失控，可能是幽冥裂隙爆发，也可能是外敌入侵。画面最后定格在一片混乱的能量风暴中，星纹袍服者们的身影在光芒中变得模糊、消散，阵法多处崩坏，那被提炼出的“光”似乎也失去了控制，不知所踪。整个湖泽区域在剧变中地形改变，水位上涨，将大部分阵法遗迹与战场残骸淹没，形成了如今的“坠星湖”。而那座“化龙炼天阵”并未完全毁灭，而是在受损后转入了某种低功率的、自动维持的“沉寂”状态，依旧在缓慢地抽取着地底龙煞与天外星力，并通过残存的幽冥裂隙进行着不完全的转化，只是不再有“产物”被提取，转化后的混合能量大多沉积于湖底或散逸……直到，岁月变迁，星玄门在此开宗立派，发现了星力池的奥秘，却未必知晓其下隐藏的完整真相……
海量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又如同潮水般退去。当那三方力量的共振逐渐减弱，虚无重新笼罩时，嬴的意识已被那浩瀚、残酷、充满算计与伟力的真相冲击得近乎麻木。
化龙炼天阵！窃取古龙遗泽！利用幽冥裂隙！
星玄门，或者说其祖师，难道就是那些星纹袍服者的传承者？他们知道这湖底的秘密吗？星力池，果然只是这座古阵微不足道的一个“出气孔”！
那些守门骸骨，所谓的“钥匙”、“血裔”、“时辰”，难道指的是完整启动这座古阵、重新开始“提炼”的条件？自己身具驳杂龙气（龙印）、太初煞元（疑似与古龙或阵法本源有关？）、幽冥血契（连通幽冥），所以被它们误认为是“不全的钥匙”或“变数”？
而它们最后传来的信息，“持印近渊眼”、“煞元为引、血契为凭”、“见真实、知因果”……难道是要自己，以这三者之力，去“激活”或“窥探”这座沉寂古阵的更深层核心，甚至是……那幽冥裂隙的“彼端”？
凶险，万死一生！
嬴的意识在虚无中艰难地转动着这些骇人的信息。而就在这时，或许是记忆碎片的冲击，或许是三方力量共振的余波，他感觉到，自己与这片“渊眼”内部的虚无，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妙的、初步的“连接”。
他能“感觉”到，这片虚无，并非真正的“无”，而是那座“化龙炼天阵”在漫长沉寂中，其核心规则与残留意志，与幽冥裂隙渗透过来的死寂法则，相互侵蚀、抵消、融合后，形成的一种特殊的“法则真空”或“信息奇点”。它就像一个巨大而沉默的“记录仪”，封存着阵法建立、运转、乃至中断时的部分“真实”。
而此刻，借助灰白残石（镇界碑碎片）的秩序之锚、太初煞元的同源吞噬、幽冥血契的裂隙连通，他这微不足道的意识，竟然短暂地“读取”了其中一部分记录！
代价是巨大的。三方力量在共振后，都陷入了更深的沉寂与消耗。尤其是灰白残石印痕，光芒黯淡到了极点；太初煞元核心的“生长”也停滞下来；幽冥血契虽然依旧与虚无共鸣，却似乎也“饱食”了一般，活跃度降低。
但收获，同样惊人。他明白了坠星湖的由来，明白了星力池的本质，明白了“乱石滩”节点和赤煞岩石柱的意义，甚至隐约猜到了星玄门可能与那些上古星纹袍服者的关联！
就在他消化着这些信息，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是好（如果还有“下一步”的话）时——
那片虚无的“深处”，那原本只是纯粹“无”的地方，忽然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记忆碎片的、更加“新鲜”的……波动？
仿佛是受到他刚才“读取”记忆的扰动，又或者是外界（坠星湖上方？）发生了某种剧变，影响到了这阵法核心的“渊眼”……
那波动，带着一种熟悉的、锐利而决绝的……剑意？还有……沉重如山的、愤怒的星罡之力？
是柳如星？秦岳长老？他们……打到这附近了？还是触动了阵法的其他部分？
没等嬴仔细分辨，那从虚无深处传来的微弱波动，骤然变得清晰、强烈！并且，其中混杂进了一种新的、让嬴瞬间毛骨悚然的“声音”——
那是一种仿佛亿万年寒冰相互摩擦、又像是无数亡魂在深渊最底层齐齐叹息的……低沉呜咽。这呜咽声并非通过“听觉”传来，而是直接作用于他的幽冥血契，以及这片虚无本身的法则层面！
呜咽声中，嬴“看”到（或者说感知到），在这片虚无的“下方”，那原本应该是幽冥裂隙与阵法核心规则交织最深处的地方，一道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边缘流淌着粘稠暗紫色光液的……“缝隙”，正在那外来波动的刺激下，极其缓慢地……蠕动着，似乎想要……“张开”得更大一些？
而缝隙的另一端，那无法形容的、纯粹的、冰寒死寂的“彼端”气息，正透过这细微的蠕动，更加清晰地……渗透过来！
守门骸骨警示的“彼端裂隙不稳”……难道指的就是这个？
秦长老和柳师姐他们在上面的战斗，竟然影响到了这阵法最核心、最危险的幽冥裂隙稳定？
嬴的意识，瞬间被巨大的惊骇攫住。
如果这裂隙真的被进一步撕开……会有什么东西从“彼端”过来？这座本就受损沉寂的古阵，是否会彻底失控？整个坠星湖区域，又会发生什么？
而他自己，此刻正处在这“渊眼”内部，幽冥血契与裂隙共鸣……他将会是第一个承受冲击的“坐标”！
虚无，开始不再平静。微弱的涟漪，以那道缓慢蠕动的幽冥裂隙为中心，向着四周，向着嬴意识所在的位置，缓缓荡漾开来……
三方沉寂的力量，似乎也感应到了这致命的威胁，开始传出不安的悸动。
绝境，并未因知晓真相而改变，反而……更加深邃、更加迫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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