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冥瞳低语
黑暗。
不再是虚无，而是沉重、粘稠、蕴含着无尽冰寒与死寂意志的实质黑暗。它如同凝固的墨胶，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不是作用于肉体（嬴早已感觉不到肉身的存在），而是直接作用于他残存的、即将熄灭的意识火花。每一丝黑暗都仿佛带着细密的、冰冷的倒刺，缠绕、勒紧，要将这最后一点“自我”的微光彻底绞碎、拖入永恒的沉眠。
嬴的意识，便在这绝对的、充满恶意的黑暗包裹中，如同一盏风中之烛，明灭不定，随时可能彻底湮灭。体内，那三方力量的冲突已从激烈的对冲湮灭，转为一种更加彻底、更加绝望的“冻结”与“沉寂”。灰白残石印痕的凉意核心已然碎裂，化作几点即将消散的冰冷星屑；太初煞元的赤金核心停止了“跳动”，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不断增生的幽蓝色冰晶，那暴戾的吞噬气息被死死封冻；幽冥血契的通道则敞开到极限，冰寒死寂的洪流仍在源源不断地涌入，却不是带来“滋养”，而是将其同化为黑暗的一部分。
他正在被“消化”，被这片源自幽冥裂隙彼端的、更加深邃恐怖的黑暗法则所“同化”。
然而，就在意识火花即将被黑暗彻底吞没的刹那——
那道源自裂隙深处、冰冷淡漠的“注视”，如同穿过层层冰幕的探照灯光，再次精准地落在了嬴那微弱的意识之上。
这一次，“注视”不再仅仅是一种感知，而是携带了更加具体、更加难以抗拒的“信息”与“牵引”。
嬴那近乎停滞的意识，猛地一“震”！并非主动的抵抗，而是一种被更高层次存在强行“拨动”时产生的、本能的涟漪。
他“看”到了——不，是“被塞入”了——一幅更加清晰、却也更加骇人的景象：
那幽冥裂隙的彼端，并非想象中的、由纯粹冰寒与死亡构成的单调世界。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由粘稠暗紫色“光液”构成的“海洋”，光液不断翻滚、涌动，其中沉浮着无数难以名状的、巨大而扭曲的阴影轮廓，有的像是放大了亿万倍的脏器在搏动，有的如同由无数骨骼与怨念编织成的山脉在缓缓漂移，更有一些无法用任何已知形态描述的、不断变换着几何结构的诡异存在，在光海深处无声滑过。
而在这片暗紫光海的“深处”，那“注视”的源头，赫然是一只……“眼睛”。
它并非生物意义上的眼睛，更像是由最纯粹的“死亡”、“终结”、“归宿”等法则概念，凝聚而成的具象化图腾。其形态难以精确描述，仿佛由无数层层叠叠、缓缓旋转的暗紫色漩涡构成，每一个漩涡中心都仿佛连接着不同的死亡终景。它巨大无比，仅仅是被其“注视”，嬴就感觉自己的存在本质（即便是即将消散的）都在被强行解析、归类、打上属于“死亡”的烙印。
此刻，这只“冥瞳”正透过那道被扩大的裂隙，平静地“看”着嬴，或者说，看着他体内那三方几乎被冻结的力量残骸。
冰冷、漠然、至高无上。没有愤怒，没有贪婪，只有一种如同天道运行般的、对“异常事物”的纯粹“观察”与“处置”意志。
紧接着，那断断续续的意念再次直接响起在嬴即将冻结的意识核心，比之前更加清晰，带着一种无法违抗的法则韵律：
“秩序……碎片……驳杂……但确为‘钥匙’余烬……”
“煞……源……微弱……却存‘逆’之特质……”
“契……通道……稳固……可作‘桥’……”
“三缺其一……时序不对……然……变数……”
意念在此微微停顿，仿佛在进行着某种超越嬴理解范畴的“计算”或“权衡”。暗紫光海微微荡漾，那只“冥瞳”的漩涡旋转似乎加快了一丝。
“强启……门扉……风险……剧增……”
“然……等待……无期……”
“蝼蚁……献出‘余烬’……燃‘逆’之特质……固‘桥’之两端……”
“可得……暂存……或……即刻……归于永寂……”
冰冷的选择，以不容置疑的方式，摆在了嬴的面前。
献出灰白残石的最后余烬（秩序碎片），主动点燃太初煞元那“逆”的特质（反抗、吞噬、不屈服？），用来加固幽冥血契这条“桥”的稳定性（连接此岸与彼岸？）。
作为交换，他可以获得“暂存”——或许是意识不被立刻彻底同化湮灭，以某种形式继续存在于此；或者，就是“即刻归于永寂”——被这冥瞳的意志直接抹去，成为暗紫光海的一部分。
没有第三条路。在这等存在的“注视”下，他连自我毁灭的选择权都近乎没有。
绝境中的绝境。
嬴那几乎冻结的意识，在这生死抉择的压迫下，反而被激发出最后一丝极其微弱的、不甘的波动。归于永寂？不，他还有太多未解之事，太多未竟之缘。苏仪的托付，龙蛋的秘密，自身的来历，幽冥血契的源头，星玄门下的真相……甚至，对这“化龙炼天阵”和眼前这“冥瞳”背后秘密的好奇！
但“暂存”……以何种形式暂存？成为这冥瞳的傀儡？还是被禁锢于此，生不如死？
就在他意识中这丝不甘波动泛起的瞬间——
“咦？”
那冰冷的意念似乎捕捉到了这丝波动，发出一声极淡的、近乎虚幻的疑惑音节。
紧接着，嬴感觉到，那“冥瞳”的“注视”陡然变得更加“锐利”，仿佛穿透了他意识表层的混乱与恐惧，直接触及到了他灵魂最深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某些……“印记”或“特质”。
不是星辰龙印，不是太初煞元，也不是幽冥血契。
而是某种更加隐晦、更加古老、仿佛与生俱来、却又被重重迷雾包裹的……“空白”或“差异”？这“差异”与苍溟界的生灵似乎有着本质的不同，却又微妙地融入了此界法则。
那冰冷意念沉默了片刻，再响起时，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形容的“变化”：
“异数……”
“非此界……完整体……”
“有趣……”
“价值……重估……”
随着这意念的变化，嬴感觉到，那包裹、侵蚀他意识的、充满恶意的黑暗，压力骤然减轻了一线！并非退去，而是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稍稍“拨开”，为他那即将熄灭的意识火花，留下了一丝极其微小的、可以“呼吸”的缝隙！
与此同时，那“献祭与暂存”的选择，也被暂时搁置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更加直接、却也似乎……不那么“绝对”的意念指令：
“蝼蚁……回答……”
“汝……从何而来？”
“汝魂核深处……那‘非此界’之印记……何人所留？”
“回答……或……永寂。”
问题直指核心，触及了嬴自己都未曾真正明了的身世之谜！他灵魂深处的“异数”感，果然存在！而且，似乎引起了这恐怖“冥瞳”的兴趣？
嬴的意识在那一丝压力的缝隙中艰难地闪烁着。回答？如何回答？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撒谎？在这等存在面前，任何虚言恐怕都会被瞬间识破，招致更可怕的后果。
沉默，亦是拒绝。
就在他意识因这无法回答的问题而再次陷入僵滞时，外界（裂隙此端，坠星湖方向），再次传来一阵剧烈到难以想象的震动！
这一次的震动，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仿佛整个“化龙炼天阵”的根基都被撼动！连这处于法则虚空的“渊眼”内部，都受到了清晰的波及！
那暗紫光海剧烈翻腾，“冥瞳”的注视也出现了瞬间的偏移和波动！连接两端的裂隙，更是猛地一涨一缩，边缘光液疯狂喷溅，极不稳定！
紧接着，一道蕴含着煌煌天威、仿佛能净化一切邪祟的炽烈金光（与之前的星罡、剑意截然不同！），以及数道强弱不等、但都磅礴浩瀚的陌生气息（援军？），混杂着秦岳长老愤怒的咆哮和柳如星清冽的剑啸，隐隐穿透重重阻隔，传达到了这片黑暗的虚空！
星玄门的真正高层……终于赶到了？而且，似乎动用了某种极其克制幽冥之力的重宝？
“哼……扰攘……”
冰冷的意念中，首次透出一丝清晰的、类似“不悦”的情绪。那“冥瞳”的注视迅速从嬴身上移开，转而投向了裂隙之外，那传来炽烈金光和浩瀚气息的方向。显然，外界突然加剧的变故和威胁，吸引了它更多的“注意”。
施加在嬴意识上的最后一点压力，也随着“注视”的移开而骤然消失！
他就像一颗被巨浪抛起的石子，在意识的黑暗海洋中，获得了极其短暂、却又无比珍贵的“自由落体”时间！
没有压迫，没有侵蚀，没有冰冷的选择。
但体内三方力量依旧冻结沉寂，意识依旧微弱如风中残烛。那裂隙彼端的暗紫光海与“冥瞳”虽暂时被外界吸引，却近在咫尺，危机并未解除。
他必须在这短暂的空隙中，做点什么！
求生的本能，以及对那“冥瞳”所提问题的模糊触动，让嬴残存的意识，做出了一个近乎直觉的反应——
不再试图去强行唤醒或控制那三方冻结的力量（那需要时间，而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而是，将最后一点清明的意识，全部投入到对自身灵魂最深处、那被“冥瞳”称之为“非此界印记”的……感知与“呼唤”之中！
既然这“异数”引起了那等存在的注意，甚至暂时“救”了他，那么，这“异数”本身，或许就是他此刻唯一能倚仗的、未知的变数！
他不知道那印记是什么，不知道如何运用，甚至不确定它是否存在。
但他别无选择。
意识沉入灵魂的最幽暗处，抛开所有恐惧、杂念、乃至对生死的执着，只剩下最纯粹的、对“自我”之“源”的追溯与叩问——
“我……是谁？”
“来自……何处？”
无声的呐喊，在灵魂深处回荡。
外界，裂隙的震荡越发剧烈，金光与幽冥的对抗透过缝隙传来闷雷般的轰鸣。“冥瞳”的注意力似乎完全被外界吸引，暗紫光海汹涌澎湃。
而在这片被短暂“遗忘”的黑暗角落，嬴的意识，彻底沉入了对那未知“印记”的探寻之中。
等待他的，是更深层的谜团觉醒，还是……彻底的意识消散？
灵魂的幽暗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因这纯粹的自我叩问，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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