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澄葭回到嘉怡苑时,宽大的袖袍下,五指紧紧蜷缩,将那枚冰凉的青铜钥匙死死攥在掌心。金属坚硬的棱角硌着柔嫩的肌肤,带来细微却清晰的刺痛,不断提醒着她方才在凤仪宫暖阁内发生的一切,不是幻梦。
兄长的安危,此刻重逾千钧,远胜过她自身的性命。而黄皇后……沈澄葭心中快速盘算,无论皇后是真心相助,还是另有谋算,至少眼下,她们有着共同的利益。选秀近在眼前,新人不日便要入宫,而太后还在虎视眈眈,想借着白茹意腹中的孩子生事,皇后还需要自己这个盟友,还需要沈家在前朝的影响力,保住黄家的后位,保住文茵。即便她手中捏住了自己动用密道的把柄,也绝不会轻易在此时抛出,那无疑是自断臂膀。
然而,沈澄葭并未被急切冲昏头脑。
若要动用那条密道传递消息,首当其冲的障碍,便是萧衍安插在自己身边的这两双眼睛:过于贴心的书昀和那个沉默如影的小默子。无论如何,必须先想法子将他俩支开,哪怕只是短暂的空隙。
身边可信之人,唯有春桃。可春桃恰恰因为是她从侯府带出的心腹,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若她离开太久,必然引起怀疑。至于云芝……沈澄葭眸光微闪,云芝是黄皇后的人,此事若成,少不得需要她在凤仪宫内暗中配合、传递遮掩。这一点,倒不必过于忧心。
或许……有更周全的办法,可以绕过黄皇后提供的密道,甚至能反过来利用眼前看似不利的形势。
沈澄葭皱眉坐到书案前,秋日的微光透过茜纱窗,在她沉静的侧颜上投下淡淡的光晕。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翻腾的焦虑、恐惧和混乱的浊气都随着这口气彻底排遣出去。
她必须冷静下来。
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冰凉光滑的案面,轻轻敲击着,脑海里无数碎片信息飞速闪过:黄皇后的提议、萧衍的监视、母亲即将进宫、阿娜日的处境、沈家明处与暗处的力量……
突然,指尖的敲击声戛然而止,她似有了主意。
何必一味想着如何偷偷摸摸、避开所有耳目去打探消息?那反而容易落入被动,授人以柄。她迅速抽出两张素笺在桌案上铺开,提笔蘸墨。
她写了两封信。
第一封,给阿娜日。字迹舒展,语气尽力显得宽和,多是安慰劝解之语,让她相信陛下天威,定会全力搜救,静松哥哥吉人天相,必能化险为夷,平安归来。字里行间,是一个妹妹对兄长的牵挂,也是一个朋友对好友的抚慰。
第二封,则是以女儿的身份,恳请皇后娘娘恩准,让春桃亲自送回镇国侯府,交予母亲安嘉郡主。信中字字句句皆是担忧与思念,情真意切,甚至带着一丝少女的脆弱与依赖,请求母亲能否设法进宫来看望自己,以慰忧思。
这两封信,沈澄葭没有避开任何人。她当着书昀的面将信递给春桃,吩咐她一封送去靖安公主府给阿娜日公主,另一封则需亲自呈送凤仪宫,求皇后娘娘懿旨送出宫外。小默子就守在院门附近,必然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她不怕人看。甚至,她隐隐希望有人去查看这两封看似寻常的家书。她要的就是这份“坦荡”。将想法光明正大地摆出来,摆在那些监视者眼皮子底下。用一封无懈可击、充满“女儿家忧思”的信,换来一个名正言顺与母亲见面的机会。
果然,信送出宫的第二日,李德全便亲自陪着安嘉郡主到了凤仪宫。
李德全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引着安嘉郡主向黄皇后行礼问安后,便转向一旁的沈澄葭,声音恭敬又带着几分传达圣意的郑重:“义成公主,陛下知晓您心系沈世子安危,忧思难解,特命奴婢亲至镇国侯府,接郡主娘娘入宫,与公主相见。陛下口谕,郡主今日入宫,不必过于拘泥宫中规矩时辰,可多留些时候,宽慰公主,亦宽慰己心。”
他顿了顿,继续道:“陛下让奴婢转告公主与郡主,派往南疆督办搜救的钦差已然快马动身,朝廷精锐亦已深入云雾山。陛下坚信,沈世子忠勇天命,不日定会有佳音传回。还请公主与郡主,务必保重玉体,宽心等待。”
沈澄葭早已起身,闻言眼眶瞬间便红了,氤氲起一层薄薄的水汽,对着紫宸殿方向便欲行大礼:“臣女谢陛下天恩体恤!陛下隆恩,沈家没齿难忘!”声音哽咽,情真意切。
她又转向李德全,微微颔首:“有劳李公公奔波。”
黄皇后端坐凤座,适时温言道:“陛下圣明,体恤臣子家眷,实乃仁君之风。澄葭,你便陪你母亲回嘉怡苑好好说说话吧。茵茵今日的字帖还未写完,便留在本宫这儿,免得扰了你们母女叙话。”
沈澄葭感激地谢过皇后,这才与安嘉郡主一同告退,往嘉怡苑行去。
……
回到嘉怡苑,屏退了大部分随侍的宫人。
安嘉郡主眼见女儿不过几日,脸颊似乎又清减了些,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原本明亮灵动的眼眸此刻也染着挥不去的愁绪与疲惫,心中顿时揪痛不已,后悔那日不该当着她的面说出静松失踪的消息,平白让女儿承受这般煎熬。
沈澄葭却未多言,只是紧紧拉着母亲微凉的手,指尖微微用力,传递着无声的讯号。她引着母亲进了自己暂居的寝殿内室,转身便对书昀和云芝吩咐道:“母亲爱饮的云片茶,我这里没有预备。书昀,你去凤仪宫小厨房,找雾岑姑姑取一些来。云芝,你去沏一壶今春的龙井,再用小厨房新制的桂花糕配几样清爽的点心过来。”
书昀应了声“是”,目光却几不可察地扫过屋内。云芝则垂首恭敬道:“奴婢这就去。”
等书昀和云芝走远,沈澄葭似又想起什么,扬声唤道:“小默子可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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