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军营深处，邕江军的操练声却愈发震天动地！刀光闪烁，箭矢破空，呼喝如雷！这支初生的力量，在吴铁山与蒙力的严苛训练下，如同淬火的精钢，锋芒渐露！
崔?并未沉醉于新军的成长。他深知，练兵强军，仅是安边一环。邕州之疾，深植于吏治腐败与民族隔阂！连日来，他通过多方渠道——亲信胥吏张诚的密报、老儒生周静安的剖析、乃至深入边寨的见闻——将邕州积弊梳理得愈发清晰：
汉官盘剥，民怨如沸： 胥吏豪强勾结，借“折变”之名，低价强买僮人山货（如药材、兽皮、木材），高利贷盘剥，甚至公然侵占溪峒良田！此乃僮人敌视官府之根源！
侬氏余威，暗流涌动： 侬全福虽死，其部族在左江流域威望犹存！其妻阿侬（侬智高之母）与少年侬智高的下落，牵动着无数僮人之心！他们……是潜在的……燎原之火！
走私猖獗，蠹虫横行： 盐、矾、铜钱走私，已成邕州最“活跃”的“经济”！交趾缺盐，溪峒缺铁，暴利惊人！更可恨者，部分军官胥吏（尤以陈曙为甚）参与其中，坐地分赃！此乃动摇国本之祸根！
交趾鬼蜮，无孔不入： 交趾细作频繁潜入，威逼利诱各峒酋首，离间其与大宋关系！边防屏障，岌岌可危！
崔?独立书房，烛火摇曳。他望着案头那份早已拟定的《安边十策》，目光深邃。单纯增兵修城？杯水车薪！唯有……正本清源，收服民心，方能固本培元，抵御外侮！他心中……已有了决断！
翌日，州衙正堂。崔?一身绯色官袍，端坐主位（知州范雍称病未至）。堂下，僚属、军官齐聚一堂。陈曙面色阴沉，坐在武将首位；孙文谦等文吏垂手肃立，神色各异。气氛……凝重而压抑。
“诸位！”崔?声音清朗，打破沉寂，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邕州地处边陲，控扼西南，干系重大！然……吏治松弛，民生凋敝，边备废弛，长此以往，何以守土安民？何以对朝廷？！”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本官奉旨守土，责无旁贷！自今日起，推行新政！肃吏治！抚溪峒！强军备！以安边陲！”
他展开一卷文书，朗声宣读：
一、吏治整顿：
严令胥吏： 严禁需索扰民！严禁强买强卖！严禁高利盘剥！违者……严惩不贷！
赋税核定： 重新核定各峒寨赋税额度，务求公平合理！废除苛捐杂税！
设投匮（意见箱）： 于州衙及四城门，设立‘投匮’！凡百姓遭受胥吏欺压、豪强盘剥，皆可匿名投书告发！本官……亲阅亲查！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二、民族怀柔：
巡视溪峒： 本官将亲率僚属，择日巡视左江、右江各羁縻州峒！面见洞主，听取诉求！（此言一出，堂下微哗）
重申互市： 重开官市，公平交易！严禁欺行霸市！汉僮一体，同市同价！
示好首领： 备薄礼（布帛、盐茶），遣使慰劳如侬宗旦（相对亲宋的羁縻州首领）等忠顺首领，申明朝廷恩义！
三、盐务暂行：
默许通商： 为解民困，稳定边情，暂行……默许民间小规模盐贸（一定程度妥协），以济民生！然……官盐主体地位不变！
四、军备整饬：
邕江军： 加强操练，汰弱留强！粮饷甲胄，优先供给！
厢军寨兵： 严明军纪，勤加操练！凡懈怠者，黜退！凡勇武者，擢升！
严查走私： 尤其……严查与交趾关联之盐、矾、铜钱走私！凡查获……严惩不贷！
崔?宣读完毕，放下文书，目光如电，扫视全场：“新政即行！望诸位……恪尽职守！共安边陲！若有阳奉阴违，玩忽职守，甚或……阻挠新政者……休怪本官……律法无情！”
堂下暗涌，各怀心思。
崔?话音落下，堂内一片死寂！针落可闻！
文吏胥吏： 面面相觑，脸色发白！“设投匮”、“严禁需索”、“严惩不贷”……如同道道枷锁，套在了他们头上！往日那些“油水”……怕是……再也捞不着了！心中……怨愤暗生！
陈曙及旧军官： 脸色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加强操练”？这分明是要动他们的兵权！让他们这些“老爷兵”去吃苦！“默许盐贸”？这岂不是断了他走私的财路？！“严查走私”？这……更是直指他的命门！陈曙眼中怒火翻腾，双拳紧握，指节发白！他强压着掀桌的冲动，死死盯着崔?，心中杀意……更炽！
少数正直官吏： 则眼中闪过一丝微光，虽知阻力重重，却也看到了……一丝改变的希望！
“诸位……可有异议？”崔?声音冰冷。
堂下……一片沉默。无人敢在此时……触其锋芒！
“既无异议……散堂！”崔?拂袖起身，大步离去！留下满堂心思各异、暗流汹涌的僚属！
新政颁布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邕州城内外！更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僮人聚居的峒寨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听说了吗？那个新来的崔通判……颁布新政了！”
“设‘投匮’？可以告官？真的假的？”
“要重新定税？还要公平互市？”
“他……他还要亲自来我们寨子？！”
“默许……卖盐？这……”
各峒寨的“都老”（头人）们，聚集在火塘边，议论纷纷。震惊！怀疑！警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盼？汉官……主动示好？还要来巡视？这……简直是破天荒！上一个说要“结交”的汉官，坟头草都三尺高了！这个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哼！黄鼠狼给鸡拜年！”有都老冷笑，“定是包藏祸心！想麻痹我们！趁机吞并土地！”
“可……他杀了贪官，查了亏空，还……还给了达娅药……”有年轻头领迟疑道，“或许……真的不一样？”
“不一样？”另一位都老摇头，“汉官的话……能信几分？那‘投匮’……谁知道是不是陷阱？告了状……会不会被报复？”
“盐……倒是真的紧要……”有管事的叹息，“若真能公平买卖……倒也是好事……”
议论纷纷，莫衷一是。但无论如何，“崔?”这个名字，连同他那份前所未闻的新政，已深深烙印在每一位僮人首领心中！他们……选择了……观望！
消息传到韦青蚨所在的峒寨时，她正坐在竹楼窗前，擦拭着那张陪伴她多年的硬木长弓。窗外，秋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
“阿姐！阿姐！”幼弟兴冲冲地跑进来，“听说了吗？那个崔通判……”
韦青蚨头也不抬，手指拂过冰冷的弓弦，声音淡漠：“汉官的新把戏罢了。有什么稀奇。”
“不是啊！”幼弟急切道，“他说要设什么‘投匮’，可以告官！还说……要亲自来我们寨子！还说……默许……卖盐了！”
韦青蚨擦拭弓弦的手……微微一顿！
告官？巡视？默许盐贸？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秋风拂过她额前的发丝，露出那双清澈而锐利的眼眸。眼眸深处……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涟漪般悄然荡开。
她想起了林间空地那场冰冷的对峙，想起了他放下药瓶时决绝的背影，想起了祖母服药后安详的睡颜……更想起了他离去时那句“但愿下次相见，非是弓矢相向”……
“亲自巡视……示好首领……默许盐贸……”她低声呢喃，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腰间那个装着药丸的……青瓷小瓶。冰凉的触感，却仿佛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度。
“崔……?……”她再次念出这个名字，声音不再只有冰冷的敌意，而是……带上了一丝困惑、一丝探究、甚至……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期待？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望着窗外苍茫的群山，眼神……变得深邃而迷茫。那坚冰般的心防，在经历了赠药与新策的冲击后，已然……裂开了一道……细微却真实存在的……缝隙！绝对的敌意……动摇了！
州衙签押房内，灯火通明。崔?并未因新政颁布而松懈。他深知，这只是开始！真正的较量……在暗处！
“子实！”崔?沉声唤道。
张诚应声而入，躬身肃立：“大人！”
“新政已颁，明处示好，暗处……需加紧！”崔?目光锐利如刀，“以‘例行核查军资库、常平仓账目’为名，调阅所有账册！重点……核查与‘兵马监押陈曙’及其直辖‘如洪寨’相关的所有物资调拨、损耗记录！”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刺骨的寒意：
“尤其是……矾！盐！铜钱！此三物！无论账目上以何种名目入账——‘军需杂品’、‘修缮物料’、‘犒赏钱’……甚至……‘损耗’！皆需……逐笔核对！查其来源！查其去向！查其损耗缘由！查其……经手之人！”
“凡有疑点——数量不符、价格异常、损耗无据、经手人身份存疑……无论大小！一律……记录在案！单独呈报于我！”
“记住！”崔?直视张诚，目光如炬，“此事……绝密！若有泄露……唯你是问！”
张诚心头凛然！他深知，这是要……直捣黄龙！查陈曙的老巢！他深吸一口气，抱拳道：“大人放心！子实……定当滴水不漏！不负所托！”说罢，转身退下，身影迅速融入夜色。
崔?独立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邕江军营的方向，隐约传来士卒操练的呼喝声。新政初颁，峒寨观望，青蚨动摇……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然而，他心中却无半分轻松。陈曙那双怨毒的眼睛，如同毒蛇般，在他脑海中浮现。他知道……这条毒蛇……绝不会坐以待毙，暴风雨……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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