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第五次漫过窗台时，许念意识到，婚礼真的近了。
她躺在床上，看着日历上那个被红笔圈出的日期——距离今天，还剩六天。枕边是顾言深平稳的呼吸声，他的手臂还习惯性地环在她腰间，即使在睡梦中也不曾松开。
许念轻轻转过身，面对他。晨光中，他的眉眼比白日里柔和许多，紧抿的唇线也放松了。她伸出指尖，极轻地描摹他的眉骨——这是她最近才敢做的小动作，在他醒着时，她总不好意思这样仔细地看他。
指尖刚触到他的睫毛，顾言深就睁开了眼。
“醒了？”他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握住她捣乱的手。
“嗯。”许念有些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没有。”他将她的手贴在脸颊上，“在做什么？”
“在数你的睫毛。”许念老实说，“以前不敢，现在快结婚了，胆子大了。”
顾言深低笑，胸腔震动传到她掌心：“数清楚了吗？”
“没有。”许念也笑了，“太多了。”
两人就这样在晨光中对视，谁也没有说话。距离婚礼越近，这样的宁静时刻就越珍贵。他们都清楚，过了那一天，生活会有新的节奏，新的责任，新的挑战。
“今天什么安排？”许久，顾言深问。
“上午要去基金会，第一批学徒的签约仪式。”许念说，“下午工坊有媒体采访，关于‘技艺的再生’展览的后续报道。晚上……要试婚宴的菜品。”
“满满当当。”顾言深坐起身，“我上午公司有会，下午陪你去工坊。晚上试菜，我跟你一起。”
许念也跟着坐起来。晨光中，她看见顾言深眼底淡淡的青影——这些天，他比她更累。不仅要顾公司，要协调婚礼，还要暗中筹备给她的新婚礼物。她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从他偶尔闪过的神秘笑容里，能猜到他在准备惊喜。
“顾言深。”她轻声唤他。
“嗯？”
“谢谢你。”许念靠在他肩上，“这些天，你太辛苦了。”
“不辛苦。”他吻了吻她的头发，“为你做事，永远不会辛苦。”
这话说得平淡，却让许念心里软成一汪温水。她想起初见他时，那个冷峻疏离的顾言深，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时间啊，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上午十点，基金会的小会议室里坐满了人。
六位老师傅，十二个学徒，还有基金会的几位工作人员。长桌上铺着深红色的绒布，上面放着签约文件。
许念走进来时，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坐。”她微笑，“今天是个简单的仪式，但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意义重大。”
她走到主位坐下，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王老今天特意穿了件新的中山装，精神矍铄。李阿姨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里有光。陈树坐在最边上，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三个月前，”许念开口，“我们启动了这个传承计划。那时很多人质疑——年轻人吃不了苦，传统技艺没前途，这种模式行不通。”她顿了顿，“但今天，我们证明了，行得通。”
她看向学徒们：“这三个月的学习，你们辛苦了。但更辛苦的还在后面——接下来三年，你们要每天跟着师傅，从最基本的打杂开始，一点一点学手艺。没有捷径，只有苦功。”
又看向老师傅们：“各位师傅，感谢你们愿意带徒弟。我知道，教人比自己做事更累。但你们的付出，会让这些技艺多活一代人。”
会议室里很安静，只有许念的声音在回荡。
“现在，我们签约。”她拿起笔，“这不是普通的合同，这是承诺——师傅承诺倾囊相授，学徒承诺坚持不懈，基金会承诺全力支持。三年后，我希望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能成为这个行业的火种，把光传下去。”
签约仪式很简单。师傅和学徒一一上前，在文件上签下名字。当陈树签完字，抬头看向王老时，王老拍了拍他的肩：“小子，跟着我，可别喊苦。”
“不苦！”陈树眼睛亮晶晶的，“王爷爷，我一定好好学。”
许念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这就是传承——不是宏大的口号，而是这样具体的瞬间，这样郑重的承诺。
签约仪式结束后，许念被媒体围住采访。问题大多关于传承计划的意义和未来规划。她一一作答，从容而坚定。
“许老师，您自己也在带学徒，现在又推动这个计划，会不会觉得压力太大？”有记者问。
“会。”许念坦诚，“但压力也是动力。看到这些年轻人眼里的光，看到老师傅们重新燃起的热情，我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采访结束，许念正准备离开，陈树怯怯地走过来。
“许老师。”他小声说，“我能……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当然。”许念停下脚步。
“您当初为什么要学修复？我是说……那个时候，这个行业更冷门吧？”
许念笑了。这个问题，很多人问过，她每次的回答都不同。今天，她想了想，说：“因为我爷爷。”
她看向窗外，目光悠远：“我爷爷是个老修复师，一辈子默默无闻。但他常说，每一件老物件都有魂，修复师的职责，就是让那些魂不要散了。我那时候不懂，现在懂了——他说的魂，是记忆，是故事，是连接过去和现在的线。”
陈树认真听着。
“你现在选择这条路，”许念看向他，“可能也是因为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记住那个触动，它会陪你走过最苦的时候。”
陈树用力点头：“我记住了，许老师。”
离开基金会时，阳光正好。许念站在门口，看着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每个人都在奔向自己的生活，而她和她的团队，在努力守护一些容易被遗忘的东西。
这很孤独，但她不孤单。因为有人同行。
下午两点，《城市文化》的记者如约来到工坊。
这次采访的重点是“技艺的再生”展览的后续影响——展览已经结束半个月，但它带来的涟漪还在扩散。
记者是个三十多岁的女性，叫苏晴，气质知性。她先参观了工坊，看了学徒们的工作状态，然后和许念在院子里的槐树下坐下。
“许老师，展览结束后，您的生活有什么变化吗？”苏晴打开录音笔。
“变化很大。”许念微笑，“最直接的是，工坊收到了比往年多十倍的学徒申请。基金会的传承计划也顺利启动了。还有……”她顿了顿，“更多的人开始关注传统技艺，这是我最想看到的。”
苏晴点头：“我看了展览的数据，观众满意度高达96%，社交媒体上的讨论也很正面。您觉得，这个展览最成功的地方在哪里？”
“不是成功。”许念纠正，“是有效。它有效地让传统技艺和当代生活产生了连接。很多观众说，原来修复可以这么美，原来老东西可以这么活。”
“那争议呢？”苏晴问，“我注意到，也有一些批评的声音，说展览‘不伦不类’，‘过度包装’。”
“争议是好事。”许念平静地说，“说明有人在思考。传统不是供在神坛上的古董，它需要呼吸，需要和每个时代对话。如果我们的展览能引发讨论，哪怕是否定的讨论，也比无人问津好。”
苏晴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您说得对。那接下来有什么计划？会做第二期展览吗？”
“会。”许念肯定地说，“但不是重复。第二期我想做‘技艺与生活’，聚焦传统技艺在日常生活中的应用。比如金缮修复的现代器物，比如用古法织造的当代服饰。”
“这个想法很好。”苏晴眼睛一亮，“那您个人呢？婚礼在即，婚后生活和工作会如何平衡？”
许念想了想，认真回答：“我不会因为结婚就放弃工作，顾先生也不会要求我放弃。我们达成共识——彼此支持，共同成长。我有我的工坊和基金会，他有他的公司，我们会在各自的领域努力，然后回家分享彼此的世界。”
采访进行了两个小时。结束时，苏晴合上笔记本：“许老师，和您聊天很愉快。您比我想象的更清醒，也更坚定。”
“谢谢。”许念起身送她，“我只是在做我认为对的事。”
送走苏晴，许念回到工坊。实操室里，学徒们正在练习。她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陈树在调漆，苏晓在补色，每个人都很专注。
吴老走过来，站在她身边：“丫头，累了吧？”
“有点。”许念揉揉眉心，“但值得。”
“值得就好。”吴老看向实操室里的年轻人，“这些孩子，会是希望。”
“嗯。”许念点头，“老师，谢谢您。”
“谢什么。”
“谢谢您当年收我这个学生。”许念轻声说，“如果没有您，我可能走不到今天。”
吴老笑了，皱纹舒展开来：“是你自己有悟性。我只是……推了一把。”
夕阳西下，工坊里亮起温暖的灯光。许念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手机震动——是顾言深发来的消息：【采访结束了吗？我来接你。】
她回复：【结束了。在工坊门口等你。】
晚上七点，澜亭苑最大的包厢里，摆满了试吃的菜品。
顾老爷子、顾母、姑姑一家都来了，还有两位特地从苏州请来的婚宴主厨。长桌上，冷盘、热菜、汤品、点心，一应俱全。
“念念，言深，来。”顾老爷子招手，“尝尝看，这些都是备选菜式。”
许念和顾言深走过去。每道菜都做得精致，不仅味道要好，还要寓意吉祥，造型美观。
“这道‘龙凤呈祥’，”主厨介绍，“用的是龙虾和鸡脯肉，造型是传统的龙凤图案，寓意新人佳偶天成。”
“这道‘百年好合’是百合炒虾仁，百合寓意百年好合。”
“这道‘早生贵子’是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熬的甜汤……”
“这道‘比翼双飞’是两只乳鸽……”
每一道菜都有讲究。许念尝了几口，味道确实好，但更打动她的是背后的用心。
“爷爷，”她轻声说，“太隆重了。”
“一辈子就一次，隆重些好。”顾老爷子笑呵呵的，“念念，你也提提意见。”
许念想了想：“菜都很好，但会不会……太多了？现在提倡节约，而且很多宾客年纪大了，吃不了太多。”
顾言深点头：“念念说得对。精简一些，但每道都要精。”
两位主厨对视一眼，点头：“明白了。那我们调整菜单，保留寓意最好的十二道菜，取‘月月红’之意。”
试吃进行到晚上九点。送走长辈和主厨，包厢里只剩下许念和顾言深。
“累了吧？”顾言深给她倒茶。
“嗯。”许念靠在他肩上，“但很开心。爷爷他们，真的对我很好。”
“因为你值得。”顾言深握住她的手，“念念，婚礼那天，你会是世界上最美的新娘。”
许念抬头看他：“那你呢？会是世界上最帅的新郎吗？”
“我努力。”顾言深笑了。
两人静静坐了一会儿。窗外是澜亭苑熟悉的湖景，夜色中灯光点点。
“顾言深。”许念忽然开口。
“嗯？”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这里吗？”
“记得。”他的眼神温柔起来，“那时我说‘只是想和你吃顿饭’，其实心里很紧张，怕你拒绝，怕你觉得唐突。”
“我没拒绝。”许念微笑，“因为我也……想和你吃饭。”
从那时起，很多东西就在悄悄改变了。只是他们都不知道，那顿饭，会是后来所有故事的开始。
“时间过得真快。”许念轻声说，“还有六天。”
“紧张吗？”
“紧张。”她诚实地说，“但更多的是……笃定。笃定要嫁给你，笃定要和你过一辈子。”
顾言深将她拥入怀中。他的心跳沉稳有力，透过衬衫传递过来，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许念，”他在她耳边低声说，“我会用一生，证明你的选择没有错。”
“我知道。”许念闭上眼睛，“我一直都知道。”
夜色渐深，他们相拥坐在窗边，看湖上的灯火倒影。婚礼前的忙碌还在继续，但此刻，他们只想享受这难得的宁静。
还有六天。六天后，他们将正式成为夫妻，携手走过余生。
而此刻，在这忙碌的间隙里，他们拥有彼此，拥有这份即将到来的、盛大的承诺。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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