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许念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窗外还是深沉的夜色，只有远处天际隐约透出一线鱼肚白。她静静地躺着，听着身旁顾言深平稳的呼吸声。两天，还有整整两天。这个认知让她心跳莫名加速——不是紧张，是一种混合着期待与不舍的复杂情绪。
她轻轻起身，赤脚走到客厅。茶几上摊开着婚礼手册，旁边是那盒已经分装好的请柬。她拿起一本，在晨光未至的黑暗中，用指尖描摹封面上的烫金纹样。
“睡不着？”顾言深的声音从卧室门口传来。他穿着深色睡袍，头发微乱，睡眼惺忪。
“吵醒你了？”许念回头。
“没有。”他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我也醒了。梦里全是婚礼的事。”
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在黎明前的黑暗里静静依偎。窗外传来第一声鸟鸣，清脆地划破寂静。
“顾言深，”许念轻声说，“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
“怕……”她顿了顿，“怕这一天太美好，美好得不真实。怕过了这一天，生活又会回到日常的琐碎里。”
顾言深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他的掌心温热，力道坚定。
“许念，”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婚礼不是终点，是起点。从那一天起，我们的日常会不同——我们会一起醒来，一起吃早餐，一起计划周末，一起面对生活的所有琐碎。但这些琐碎，因为是我们一起经历的，就会变得不同。”
他侧头看她，黑暗中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我不是要给你一个梦幻的婚礼，我是要给你一个真实的生活。那个生活里，有柴米油盐，有工作烦恼，也会有偶尔的争吵。但最重要的是，有彼此。”
许念的鼻子发酸。他总是这样，在她最不安的时候，给她最踏实的答案。
“而且，”顾言深继续说，“谁说日常就不美好？我觉得，每天早晨看你喝牛奶时嘴边的那圈奶渍，比任何盛大的仪式都美好。”
许念笑了，眼泪却掉下来：“你好讨厌，这种时候说这种话。”
“是真话。”他伸手擦去她的眼泪，“对我来说，最美好的不是婚礼那天你有多美，而是婚礼后的每一天，你都在我身边。”
晨光终于漫过地平线，客厅渐渐亮起来。顾言深的脸在晨光中清晰起来——眉眼温柔，神情认真。
“所以，”他说，“不要怕。我们一起迎接那一天，然后一起迎接之后的每一天。”
许念靠在他肩上，轻轻点头。
上午九点，许念独自来到工坊。
今天是婚礼前最后一次来，明天就要住进老宅准备。她走进院子时，看见六个学徒已经等在槐树下。看见她来，他们齐齐站起身，神情有些不舍。
“许老师。”陈树先开口，“您明天就不来了吗？”
“婚礼后会休一周的假。”许念微笑，“但一周后就回来。工坊还是我的工坊，你们还是我的学生。”
“那不一样。”苏晓小声说，“您要结婚了，就是顾太太了。”
“我还是许念。”许念认真地说，“顾太太是我的一个身份，但修复师也是。这两个身份不冲突，它们都是我。”
她走到槐树下，在石凳上坐下：“来，都坐。今天不教新课，我们聊聊天。”
学徒们围着她坐下。晨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老师，”一个叫李明的男孩问，“结婚以后，您还会像现在这样教我们吗？”
“会。”许念点头，“不但会教，还会教得更好。因为……”她顿了顿，“因为现在我知道，我不仅是在教你们手艺，也是在教你们如何平衡生活与热爱。这个课题，我也在学。”
她看向这些年轻的脸上：“你们记住，不管将来成为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工作，都不要放弃心里的那份热爱。热爱不是生活的全部，但没有热爱的生活，会少很多光。”
陈树用力点头：“我记住了，老师。我会一直修东西，修到老。”
“也不用一直。”许念笑了，“如果你发现自己更想做别的，也可以去做。重要的是，在做任何事的时候，都带着修复师的那份心——耐心，细致，尊重，还有让破碎的东西重新完整的愿望。”
她站起身，走到实操室门口。透过玻璃，能看见里面整齐的工具和材料。
“这三个月，”她轻声说，“我看着你们从什么都不会，到现在能独立完成简单修复。我很骄傲。不是因为你们学得多快，而是因为你们眼里的光一直没灭。”
她转身面对他们：“接下来一周，吴老会来代课。他是我的老师，也是这个行业最顶尖的修复师。你们要好好学，等我回来，我要看你们的进步。”
学徒们齐声应下。许念从包里拿出六个小盒子，一一递给他们。
“这是送给你们的礼物。”她说，“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是我自己做的修复工具套装。每套里面都有我手写的使用心得。”
陈树打开盒子，里面是几件精致的工具，每件都用绒布仔细包裹。最上面有张卡片，上面是许念娟秀的字迹：【修复不只是手艺，是与时间的对话。愿你在对话中，找到自己的声音。】
“老师……”陈树的声音哽咽了。
“别哭。”许念拍拍他的肩，“我们又不是不见面了。一周后，我回来检查功课。”
她在工坊里走了一圈，摸摸工作台，看看墙上的工具，最后在爷爷的照片前停留。照片里的老人笑容慈祥，仿佛在说：念念，你做得很好。
“爷爷，”她在心里轻声说，“我要嫁人了。您放心，我会好好的。工坊也会好好的。”
离开工坊时，已是中午。许念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阳光正好，槐树青翠，院子里的石凳静静等待着。
这里是她出发的地方，是她梦想开始的地方。而现在，她要从这里出发，走向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但她知道，无论走多远，这里永远是她的根。
下午三点，顾言深来接许念。他今天没穿正装，简单的白衬衫和休闲裤，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大学生。
“我们去哪儿？”许念上车后问。
“去个地方。”顾言深卖了个关子，“婚礼前的最后一次‘约会’。”
车子没有开往市中心，而是驶向城郊。最后停在一个安静的艺术园区里。园区不大，但很精致，有画廊，有工作室，还有几家特色小店。
顾言深牵着许念的手，走进其中一栋白色建筑。里面是个画廊，但今天没有对外开放。空荡荡的展厅里，只有几幅画挂在墙上。
“这是……”许念疑惑。
“我们的私人画展。”顾言深微笑，“看看墙上。”
许念仔细看那些画。第一幅是她修复“八破图”时的背影，光线从高窗洒下，她的侧脸专注而柔和。第二幅是她在工坊院子里教学生的场景，槐树花飘落，她和学徒们围坐在一起。第三幅是她穿着礼服试戴头冠的样子，镜中的她眼神温柔坚定。
每一幅画都捕捉了她最真实的瞬间，没有刻意的摆拍，没有华丽的背景。
“这些是……”许念的声音哽咽了。
“我请画家画的。”顾言深轻声说，“从我们认识开始，我就在请人画。有时候是照片，有时候是我描述的场景。我想记录下你每一个重要的时刻。”
他牵着她，一幅幅看过去。有她在早餐时微笑的样子，有她在书房看书的样子，有她在展览现场从容应答的样子。每一幅都那么真实，那么生动。
最后一幅画，是空白画布上，两个并肩而立的影子。影子拉得很长，分不清谁是谁，但手紧紧牵着。
“这幅还没画完。”顾言深说，“要等婚礼后，等我们成为真正的夫妻后，再画上我们的脸。”
许念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不是难过，是太过汹涌的幸福——有一个人，这样认真地看着她，记着她，珍视着她生命中的每一个瞬间。
“顾言深，”她哽咽着，“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因为我想记住。”他捧起她的脸，“记住你现在的样子，记住我们现在的样子。等我们老了，可以一起看这些画，回忆我们走过的路。”
他擦去她的眼泪：“别哭。今天应该是开心的日子。”
“我是开心才哭的。”许念靠在他肩上，“你总是这样，用最笨的方式，给我最深的感动。”
顾言深笑了：“我只会这种笨办法。”
他们在画廊里待了一下午。顾言深准备了茶和点心，两人就坐在地板上，看着墙上的画，聊着画里的故事。
“这幅是你在澜亭苑第一次对我笑。”顾言深指着一幅小画，“那天你说‘谢谢’，笑得特别好看。我当时就想，如果能一直看到这个笑容就好了。”
“这幅是你熬夜修画，我在书房门口偷看的。”另一幅画上，她趴在桌上睡着了，手边还放着工具，“那时我就想，这个女孩怎么能这么认真，认真得让人心疼。”
许念静静听着。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有一个人这样仔细地注视着她，把她每一个样子都刻在心里。
夕阳西下时，他们离开画廊。走出大门时，顾言深回头看了一眼。
“这些画，”他说，“婚礼后会送到我们的新家。我要挂满一整面墙。”
“好。”许念握紧他的手，“我们一起看。”
晚上，两人在家简单吃了晚饭。饭后，顾言深从书房拿出两个信封。
“这是给我们的誓词纸。”他递给许念一个，“明天写，婚礼那天念。”
许念接过信封。是特制的宣纸，带着淡淡的檀香。她打开，里面是空白的。
“真的自己写？”她问。
“真的。”顾言深点头，“写你想说的话，不用长，不用华丽。哪怕只有一句‘我愿意’，也是好的。”
许念看着空白的纸，心里忽然平静下来。是啊，誓言不是表演，是说给彼此听的话。说什么都好，只要是真心。
“顾言深，”她轻声说，“你现在想写什么？”
“现在不告诉你。”他微笑，“等婚礼那天，你就知道了。”
两人坐在沙发上，电视开着，但谁也没看。许念靠在顾言深肩上，闭着眼睛。
“还有两天。”她说。
“嗯。”
“你会紧张得睡不着吗？”
“可能会。”顾言深坦诚，“但没关系，睡不着就看着你睡。”
“那我也看着你睡。”
“那我们都不用睡了。”顾言深笑了。
夜色渐深，窗外传来隐约的车声。这个城市即将入睡，而他们即将迎来人生最重要的时刻。
“顾言深，”许念忽然说，“谢谢你。”
“又谢什么？”
“谢谢你爱我。”她睁开眼睛，看着他，“谢谢你让我知道，被一个人这样爱着，是什么感觉。”
顾言深凝视她，眼中情绪翻涌。良久，他低声说：“该说谢谢的是我。谢谢你让我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他们相拥在沙发上，在昏黄的灯光里，静静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和心跳。
明天，是婚礼前最后一天。会有很多事要做，很多人要见。但此刻，他们只想享受这最后的宁静。
“睡吧。”许久，顾言深轻声说，“明天还要早起。”
“嗯。”许念应着，却不愿起身。
最后，是顾言深将她抱起来，走进卧室。他轻轻把她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
“晚安，我的新娘。”他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晚安，我的新郎。”许念握住他的手。
夜色温柔，月光如水。还有两天，他们的人生将正式交汇，从此执手，再不分离。
而此刻，在这婚礼前夜的前夜，他们相拥而眠，做着关于未来的、甜蜜的梦。梦里花烛红，梦里人长久，梦里是他们即将开始的、真实而温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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