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脚下的触感很奇怪,像是踩在一张绷紧的、浸透了油的厚牛皮上,每一步落下,都带着沉闷的回响。
裂缝就在眼前,一道竖直的黑色缝隙。
没有风,没有声音,连光线都被吞噬了。
林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条由无数人意志铺就的金色道路,正像退潮的海水,从脚边开始一寸寸无声的消融,退回南方的地平线。
路没了。
林澈没有犹豫,转身走向那片黑暗,一步跨了进去。
耳膜传来真空抽吸的痛感,视网膜上还留着金色道路消融的残影。体内奔腾的军道战体气血,却在死寂中自行加速。三重感觉验证了同一个事实:这里没有外力侵蚀,只有一片死寂。
这里面是空的。
一种连时间都被抽干了的空。
林澈从背后巨大的钢铁货箱底层,拖出了一口锅。
这是一口补给站厨房里最旧的行军铁锅,锅底的锈迹斑驳,凝固着多年的油污,边缘还有几个缺口。
王胖子当初把这口锅派给他时,还骂骂咧咧说新兵就配用这种破烂。
林澈掂了掂锅的分量,随即做出了一个奇怪的动作。
他把那口油腻的铁锅,像戴钢盔一样,稳稳的扣在了自己头上。
冰冷的铁沿压在头皮上,一股陈年的铁锈和油烟味冲进鼻腔。
锅身不大不小,刚好遮住他眉骨以上的位置,沉甸甸的,压得他脖子微微一沉。
几乎在扣上的瞬间,锅身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像被人用指节敲了一下,与他头骨的振动频率达成了共鸣。
林澈心中闪过师父的话。所谓的“凡器载道”,原来是同频共振。当他的颅骨震颤与锅沿的锈蚀结构产生共鸣,深渊的记忆便只能沿着这唯一的频率,向他显现。
林澈迈开了脚步。
脚下不再是牛皮般的地面,而是一片粘稠的黑暗。
随着他前行,眼前的“雾气”开始流动。
那不是雾,而是一幅幅无声的破碎画面,从他眼前掠过。
一个顶天立地的身影在无数妖兽的围攻下倒下,断裂的长枪斜插大地。
这是兵神陨落的瞬间。
一双女人的手在昏黄的油灯下颤抖着,将一张画着阵纹的羊皮地图,一寸寸撕碎。
这是师娘的诀别。
一个燃烧的火盆前,年迈的赵刚司令将一叠旧档案丢入其中,火光映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这些记忆碎片像冰冷的潮水冲刷着他的视野,却无法侵入他的脑海。
他头上那口铁锅,像一座坚固的堡垒,隔绝了所有精神冲击。
林澈不闪不避,任由那些画面流淌。
他是来走路的,不是来看戏的。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村落里,小木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感觉到,那道连接着所有人的无形“手链”,信号正在飞快衰减,像一根绷紧的弦快要断了。
“围过来!”他尖着嗓子喊道,“手贴着前面人的背,听我呼吸!吸——呼——”
一群半大的孩子立刻收拢阵型,围成一个紧密的圆圈。
他们把冰冷的小手贴在同伴的后背心,跟着小木的节奏,笨拙的调整着呼吸。
当所有人的心跳声几乎在同一瞬间重合时,小木用尽全身力气,跟着那共鸣的节拍,在身前同伴的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啪!”
这道声音顺着紧贴的脊背,沿着上百人相连的链条,化作一道无声的脉冲直抵云层。
清脆的响声在圈中传递,第一百次心跳达成了一致。
瞬间,悬停在村庄上空的木枪群骤然下沉,无数枪尖精准的插入地面,构成了一幅由十二个顶点组成的星芒图。
小木抓过旁边一口熬粥用的小铁锅,学着林澈的样子,用指节不轻不重的敲了三下。
锅底那圈熟悉的金色纹路亮起,投射在星图的正中央。
光影汇聚成一幅清晰的活动画面。
画面里,一个男人头戴着一口锈迹斑斑的铁锅,正在一片黑暗中沉默前行。
是林澈!
孩子们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
他们看见,林澈每向前踏出一步,他头顶那口铁锅的锅底,就会脱落一小片薄薄的锈渣。
锈渣落地,化作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微型金属牌,上面自动烙印出模糊的字迹。
“修械工,张三。”
“炊事员,李四。”
“……”
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在这片被遗忘的深渊里,为他铺就了一条由凡俗构成的路。
东海军区指挥中心,楚嫣然正盯着一份紧急报告。
“报告队长,前线三营七连士兵汇报,夜间值守时,腰间配发的铁水壶无故自响。”一名情报参谋语速飞快的汇报,“壶身上浮现出一张模糊的人脸,嘴唇开合,像是在说话。”
“说了什么?”楚嫣然的声音很冷。
“唇语专家连夜解析,确认内容由至少十七种地方方言拼接而成。”参谋的表情有些古怪,“有‘饭好了没’,有‘钉子给我递一下’,还有……‘孩子睡了’。”
“最关键的是,”他深吸一口气,“这些声音出现后,通过探测仪观测,其周边一米范围内的噬灵微粒活性,凭空下降了七成!”
楚嫣然猛的站起身,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错愕的命令:“传令下去,以营为单位,立刻收集所有士兵的私人物品。家书、旧照片、穿破的鞋、用了十年的搪瓷缸子,全都给我集中起来,在营地中央堆起来!”
当晚,一座由成千上万件杂物构成的“民物堆”,在军营的空地上拔地而起。
午夜时分,堆顶一双开胶的破旧胶鞋,自己动了动。
鞋尖缓缓调转方向,精准的指向北方深渊裂口。
那两条脏兮兮的鞋带无风自动,打成一个个复杂的绳结,其节奏正是《铁血战歌》最激昂的那一段。
第九号村落的村口,王胖子跳下卡车,看着眼前的情景,半天没说出话来。
村里所有能找到的铁锅,全都面朝北方深渊的方向,在村口摆成了一个巨大的扇形。
每一口锅里,都盛着半锅新鲜的、还带着湿气的泥土。
一个老婆婆走过来,浑浊的眼睛看着他:“每天从灶底下新取一捧,供上。说是……给进渊的那个人垫脚,怕他脚底薄,硌得慌。”
王胖子本想笑,觉得荒唐。
可他一回头,却看见自己车斗里,那满满一箱准备运往前线的定魂钉,正在集体发出轻微的嗡鸣,所有钉帽都微微翘起,像是在朝着深渊的方向朝拜。
他脸上的肥肉抽动了一下,从怀里掏出半副磨得发亮的皮手套,那是林澈刚入伍时嫌磨手,丢给他不要的。
他走上前,将这半副手套,小心翼翼的埋进了最中间那口锅的泥土里。
当晚,那口锅突然离地三寸,无声无息的,带着那半副手套,向着北方缓缓飘去。
沿途所过之处,散落在废墟里的铁铲、犁头、钢筋,纷纷挣脱束缚,汇成一股钢铁的洪流,跟在它身后。
王胖子没有阻拦,只是点上一根烟,对着那远去的钢铁长龙,低声咕哝了一句。
“去吧,替我看看那小子,吃没吃饱。”
深渊核心区。
林澈停下了脚步。
周围的记忆幻象愈发密集,甚至出现了他自己三年前在军区医院,伪装灵力为零接受体检的场景。
那名老军医惋惜的叹息,仿佛就在耳边。
他依旧不为所动,只是头顶的铁锅震动得更厉害了。
忽然,前方翻涌的黑暗中,缓缓浮现出一尊顶天立地的巨大虚影。
正是兵神当年陨落时的姿态,身披破碎的甲胄,手持半截断枪,独自面对着前方无尽的黑暗。
那虚影没有散发出任何杀意,只是静静的矗立着,像一座沉默了万古的雕像。
可就在它出现的瞬间,林澈怀中那枚三年前医院体检时,老军医塞给他、说“压压灵根躁气”的旧玉,爆发出了剧烈的震动。
滚烫的温度几乎要灼穿他的作战服,共鸣的方向,精准的指向了那巨大虚影的胸口。
林澈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敌人,而是师父最后的意志所化作的封印节点。
他缓缓抬手,摘下头上那口沉重的铁锅,像托举着一件祭器,轻轻的,将其平放在身前的地上。
锅口朝上,正对着那尊巨大的虚影。
他想起师父曾在兵神陵前做过同样的姿势,师父当时说:“承志不需言语,脊梁弯下三寸,便是万钧之诺。”
随即,他双膝跪地,双手在胸前合十,而后张开,掌心向下,重重按在地上。
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意志,那顶天立地的虚影,竟缓缓的低下了头。
一滴巨大的金色液体,从它的眼眶中无声滑落,精准的砸入地面那口破旧的铁锅之中。
“当——”
一声悠远绵长的钟鸣,凭空响起。
那声音不大,却仿佛撼动了整座深渊的根基,像是一种终结,又像是一个全新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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