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永福单膝跪地，肃然应道，“十日之内，末将必准备周全，绝不负督师重托！”
孙传庭走上前，亲手将他扶起，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托付：“永福，新军的粮饷，朝廷的未来，乃至河南能否有一线清明之机，皆系于此举。
你手中握着的，不仅是新军的刀，更是刮向大明腐肉的利刃，慎之，重之！”
陈永福重重颔头，感到肩上的担子如山般沉重，但心中那股参与创造历史、涤荡污浊的使命感与豪情，却也油然而生。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命运已彻底改变，不再只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副总兵，而将成为一场席卷河南的风暴中心。
对于行辕内的其他幕僚而言，陈永福的任命似乎只是为了更好地训练、整合第一镇新军，以待左光先到来。
唯有孙传庭和此刻的陈永福明白，这支新军的首次大规模行动，目标并非外敌，而是内患。
孙传庭要以这柄新锻的利刃，强行从河南这已近枯竭的躯体上，剜出足够的养分，来滋养他挽救危局的希望。
这是一步险棋，却也是他眼中，不得不走的绝棋。
交待完核心任务，书房内的空气依旧凝重，孙传庭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极为关键的事项，目光再次投向陈永福，语气森寒，一字一句地补充道：
“还有一事，你务必牢记于心，行动之前，必须通传全军，尤其是参与行动的军官士卒，给本督刻在他们的骨头上！
此次行动，所有参与军士将领，目标唯在缉拿人犯、封存清点产业，行动之中，乃至行动之后，任何人不得私藏、贪墨一分一毫！一枚铜钱，一粒米，一寸布，都不许动！所有查抄之物，必须登记造册，悉数入库。
待每处府邸搜查结束，直属军法队会对所有参与官兵进行搜检，无论官职高低，哪怕是参将、游击，只要被搜出私藏财物，无需审问，无需上报，就地以战时贪墨、违抗军令之罪，立斩不赦！
你身为统兵官，若有包庇或自查不力，同罪！”
这命令冷酷得不近人情，却让陈永福心头一凛，愈发明白此事在孙传庭心中的分量与决绝，这不仅是军事行动，更是一次立威、立信的严峻考验。
他毫不迟疑地应道：“末将明白！定将督师军令，晓谕至每一卒，绝不容情！”
孙传庭这才微微颔首，挥了挥手。
陈永福知道这是让自己退下准备，便再次行礼，悄然退出了这间决定了许多人命运的书房。
待陈永福离开，孙传庭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河南舆图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开封府周边的州县。
按照他最初的、更为稳妥的计划，这场针对河南内部积弊的刮骨疗毒，本不应如此仓促，他原想等待朝廷新一批委任的官员抵达河南，填充部分位置后，再步步为营，分化瓦解，徐徐图之。
然而，幕僚赵某的受贿事件，如同一个刺耳的警钟，在他耳边狠狠敲响。
连跟随自己多年、见识过陕西雷霆手段的自己人，到了河南这染缸不过数月，便敢伸手贪墨新军的茶水银子，那其他那些早已扎根于此、关系盘根错节的旧官僚、旧军头、地方士绅，他们的手，又伸得有多长？渗透得有多深？
自己整顿新军、筹措粮饷、乃至未来推行任何政策，恐怕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窥伺与掣肘之中。
等？只怕越等，积弊越深，阻力越大，自己好不容易在士卒心中点燃的那点信任之火，也会被这些无处不在的蛀虫悄然侵蚀、熄灭。
不能再拖了！必须抢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发动一场迅疾而彻底的内部清扫！
此刻的孙传庭，眼中已无太多对引起境内动荡的顾虑，在他看来，这些贪官污吏、不法士绅的存在，本身就是河南最大的不稳定根源。
他们侵占田产，逼得百姓流离失所；他们盘剥税赋，使得府库空空如也；他们腐蚀军政，让朝廷政令不出衙门，清理掉他们，短痛或许难免，但长痛必除！
空出来的官位，自然会有愿意效忠朝廷、遵循新政的官员或是即将到来的新科进士来填补、来运用。
河南的百姓，在摆脱了这些层层盘剥后，负担才能真正减轻，民心才可能真正向着朝廷。
更何况，还有一条极为现实、甚至可说是迫在眉睫的原因：钱！粮！朝廷财政早已枯竭，户部能拨付的粮饷对于庞大的新军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新军的维持与扩张，将士们期盼的授田安家，都必须有新的、可靠的财源，而这些盘踞地方的巨室豪强，哪一个不是田连阡陌、谷满仓廪、金银堆山？
抄没他们的不义之财，正是为新军输血，为未来奠基的最快途径！此举若成功，不仅能解燃眉之急，更能向河南乃至天下百姓昭示：跟着朝廷，跟着他孙传庭，不仅能吃饱饭，还能夺回被侵占的利益！
如此一来，大夏那边新政的渗透宣传，在河南的吸引力必将大打折扣，民心，需要用实实在在的行动和利益去争取和稳固。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孙传庭喃喃自语，手指重重按在舆图开封府的位置上，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然而，这场风暴在彻底席卷开来之前，其细微的前兆和引发的涟漪，已经开始在有心人的圈子里荡漾。
开封城，另一处深宅大院，此处虽不及昔日的王府巍峨，却也庭院深深，门楣上高悬的匾额彰显着主人身份——河南总兵许定国。
时近黄昏，许定国并未穿官服，只着一身舒适的栗色锦缎便袍，坐在太师椅上，慢慢品着一盏香茗。
他并非以勇武善战着称的猛将，但能在河南总兵这个位置上坐稳多年，其心思之缜密、手腕之灵活，对各方势力的平衡把握，绝非寻常武夫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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