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熹微,肃王府的马车已静静驶出城门。
京都与北疆相距千里,纵使寻常赶路,也需月余方能抵达。可此行却快不得,祈安腕上的伤才刚得治妥当,正是休养的关键时候。
行程既然放缓,二人便依着早先的规划,沿途按图索骥。
每至地图标记之地,会落脚歇上一两日,赏览当地风物,体味一方民情。虽做的皆是些琐碎寻常事,却都是从前匆匆而行,未曾驻足体会。
如今有彼此相伴,再平淡的日子,也被点染,处处透着新鲜与妙趣。连等待也成了并肩细数的晨昏,不觉煎熬。
时光在车马轻摇与笑语低喃中流走,身上衣衫也一层层换得轻薄。待终于抵达北疆时,夏日的暑气,已无处遁形。
灼灼烈日下,巍峨的城门映入眼帘。历时两月余,终是踏入了北疆之地。
褚琰放下车帘,垂眸看向怀中正阖目倚在他胸前的人儿,眉头却深深拢起,未得松却。
如今祈安的症状愈发严重,即便在平日里也渐渐显露。最明显的,便是这一日重过一日的嗜睡。
起初只是午间歇得比以往长些,后来发展起来甚至是随时随地都能阖眼睡去,且一睡便沉,久久不醒。
若真算下来,一日之中沉睡的时辰比清醒时还要多。即便醒来,人也常是昏昏沉沉,而今连记性亦跟着模糊了起来。
俞凤飞说过,这些正是荷华蛊发作渐深的症兆。
明明祈安正倚在他怀中恬然深睡,可褚琰心下却是空悬无着。时间已过去两月,血泷芥却始终杳无音信,纵然已加派数倍人手探寻,仍是半点消息也无。
他低头,轻吻落在祈安光洁的额心。
他是真的怕……怕来不及……
云川城西北角,一座府邸紧倚城墙而筑,地势稍隆,可俯瞰全城风貌。
此处不比京都王府般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却是另一种边塞特有的沉稳雄浑之气,威严庄重,自成一格。
马车在府门前停稳。
闻得动静,早已候在屋内的秦阆快步迎出。
褚琰抱着犹在沉眠的祈安下车,见秦阆已至跟前,只得上前微一颔首:“舅父见谅。祈安如今身子不适,暂不能起身见礼,还望舅父勿怪。”
秦阆大手一挥:“无妨,一家人不讲这些虚礼。”他早已清楚祈安病况,自然体谅,“快进去吧,先安顿祈安好生歇下要紧。”
“是。”褚琰未再多言,抱着人朝府里去。
踏入他从前居住的院落,仍是旧时模样,未有大变。
屋内日日有人洒扫,洁净如初,除却榻上衾褥是新换的,其余陈设,与他上次离开时相差无几。
褚琰将人轻放在榻上,拉过薄被盖好,又抚了抚祈安的颊边,柔声道:“到家了,卿卿。你再睡一会儿,我先去陪陪舅父……”
此次北行,特地带了乐诗、乐语二人随侍。临出院子前,他低声嘱咐了二人几句,这才转身往前厅赶去。
祈安转醒时,日影已西斜,长河落日将余晖铺了满窗,光线洒入,整个屋子都浸浴在暖融融的橘光中。
朦朦胧胧睁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陌生。
总得来说,黑压压一片——床帐是墨黑的,衾被是深青的,四下里沉甸甸的,肃穆异常。
祈安怔了一瞬,随即恍然,这是已经到了北疆,是云川城里的肃王府。
祈安偏过头,好奇地打量屋内其余陈设。果然多是深黑沉褐的色调,若非此时还有暖橘的夕照自窗隙透进,她都要分不清此刻是昼是夜。
这人啊……还真是一如既往一片黑。
正琢磨着该如何将这满室沉暗改得亮堂些呢,房门处传来的轻响拉回了祈安的思绪。
褚琰推门进来,见榻上人正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望过来。他在床沿坐下,俯身在她唇上轻柔一吻:
“醒了多久了?”
祈安往前蛄蛹两下,整个儿钻进他怀里,懒懒道:“才醒。”
褚琰顺势将她揽住,大掌顺着她睡乱的发丝理了理,而后贴着头皮,手法娴熟地按揉起来。
“阿琰。”
“嗯?”
“好黑呀,”祈安把搁在他膝上的脑袋仰起来,“这屋子里太黑了。”
褚琰手上动作未停,本想说“是天色暗了”,可话语却被满屋沉沉的墨色截住。
他怔了怔,反应过来,一时失笑:“怪我,忘了提前嘱咐。底下人布置时,只照着从前的习惯来了。”
他略一沉吟,提出对策:“今日怕是时间不够,只来得及换套被褥了,至于帐幔与其他物件,明日再慢慢换,可好?”
又补了一句,“都依你的喜好来定。”
“好啊。”祈安欣然应下。
“你刚才去哪儿啦?”
褚琰温声答着:“陪舅父说了会儿话。许久未见,叙了叙旧。”
“舅父?”祈安表情忽地一顿,有些讶异地坐起身,重复一遍,“秦阆将军?”
“是。”
她今日对此全无印象,说明那时是睡着了,也就是说,自己是被褚琰一路抱进府的。
想到这儿,祈安耳根微热,在长辈面前着实有失礼数。
“那我今日岂不是……”她声音低了下去,懊恼里掺着几分无措。
褚琰知道她心中顾虑,伸手扶稳她微晃的身子:“无碍的。我已同舅父说明,他向来不拘这些虚礼。”
“可是……”
褚琰瞧她蹙着眉一脸纠结,颊边还留着睡醒后的软润,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明日我带你去舅父府上一趟,届时再正式拜见便好。”
祈安想了想,觉得妥当,便点头应下:“好。”
……
夏日虽灼,晚风却仍带了些凉意,祈安换了身紫苑色绣缠枝纹的夹棉褙子,与褚琰缓步走在即将褪尽的暮色里。
她细细打量着这座府苑的亭台院落。
较之京都的王府,此处确实简素许多。无论是格局还是陈设,皆以清简实用为主,虽不显华贵,却有一股端肃威重之气,倒更要契合褚琰的性子。
想来也是,他在北疆远比京都要待的久,日子一长,住处自然随了主人的风格。
哪怕只是随处走走,都能瞥见他往日生活的痕迹。
明明是头一回来,竟也莫名觉得熟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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