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血污、宛如从地狱归来的大嘴，抱着阿箬逐渐冰冷的身躯，如同失去灵魂的躯壳，一步步沉重地走回“就二桌”后院那间属于他们夫妇的小屋，门扉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所有声音。
虎战如同拖死狗一般，将唯一幸存、却已失去双腿、气息奄奄的明诚，丢在了我面前的青石地上。血污浸湿了石板缝隙里嫩绿的苔藓。
“为什么？”我的声音干涩，压着滔天的怒火与更深沉的悲凉。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 趴在地上的明诚，竟然用残存的手臂猛地支撑起上身，充血的眼球几乎要凸出来，死死瞪着我，里面燃烧着淬毒般的恨意，“你个刚愎自用、任人唯亲的老不死！你说为什么！为的就是我要亲眼看着你死！亲手杀了你！哈哈哈……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我他妈高兴！高兴极了！” 他狂笑着，喷出一口污血，又像是耗尽了力气，颓然翻身躺倒，望着被竹叶切割的天空，大口喘着粗气，如同自言自语般开始呓语：
“你知道吗？我们明家……在南渊布局万年！在上清界那些势力的夹缝里苦苦支撑，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蝇营狗苟！就是为了等一个机会，让四大家族在我们手里重新崛起！当我们知道你的存在，知道你这座靠山……我把你当成救命稻草，当成真神！拼了命地拉拢，巴结，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看！”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般的尖锐：“而你呢？！你却不许我像那个死肥猪一样，叫你一声‘爷爷’！就因为他会摇尾巴？会拍马屁？就因为他比我更不要脸？！”
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他嘴角不断溢出污血，却挣扎着坐起，眼神涣散，仿佛穿透时光，看到了往昔：
“就因为你轻飘飘的一句话……‘这把椅子归你了’。我们明家万年的苦心经营，无数代人的隐忍牺牲……全他妈付之东流！张超！那个只会溜须拍马、见风使舵的废物！他成了我们四家的领袖！周华那个纨绔，凭着你的青睐，带着家族早早抽身上岸，逍遥快活！而我们三家……明家、李家、张家……成了张超向新主子表忠心的垫脚石！为了帮他站稳脚跟，为了清洗‘旧势力’……你知道我们三家死了多少人吗？！他连自己家族里不听话的旁支都没放过！”
明诚的声音越来越激动，身体因剧痛和愤怒而颤抖：“如今呢？哈哈哈……如今那个死肥猪张超又做了什么？！他他妈要学你！要立教收徒！就凭着从你这得到的那根破发簪，到处装神弄鬼，展示什么狗屁神迹！你见过他打那个什么‘太极拳’的样子吗？真他妈可笑！恶心！他还自号‘三封’！他封死了我们三家的活路！一边吸着我们的血汗，一边享受着无知信徒的顶礼膜拜！家族的生意他一样都不管！”
他的喘息如同破旧风箱，眼神开始彻底涣散，仿佛最后的回光返照：“不过……没关系了……过了今天……你的这帮乖孙子，囚实、阿银、还有那个虚伪的阿蛮……都得死！就像当年裂风獠搞清算一样……一个都跑不了……”
声音越来越微弱，却字字泣血：
“你知道吗……囚实手上沾了多少血……裂风獠的獠牙撕碎过多少喉咙……阿蛮那张总是笑眯眯的脸后面……藏着多少算计……这都是你选的……都是你一手造就的……我的……‘偶像’……”
最后一个音节吐出，他头一低，就这么坐着彻底没了声息。那双充血的眼睛依然圆睁着，空洞地望着地面，里面凝固着万年的不甘、扭曲的嫉妒、以及至死方休的仇恨。
竹影摇曳，溪水潺潺。
我坐在原地，看着明诚逐渐僵硬的尸体，耳畔似乎还回响着他那充满诅咒的控诉。阿箬的血，明诚的血，似乎都顺着青石板的纹路，无声地流淌过来，浸染了这片我原以为可以远离纷争的方寸之地。
大嘴小屋的门，依旧紧闭。
虎战沉默地站在一旁，如同铁铸的雕像。
“偶像”……吗？
我缓缓闭上眼。
原来，在某些人眼中，昔日的“希望”与“依靠”，早已在时光与利益的发酵下，变成了必须摧毁的“偶像”与“原罪”。
虎战沉默地指挥着幸存下来的妖族清理战场。尸体被搬走，破碎的武器和残骸被集中，刺鼻的血腥味在清洗水流和法术的冲刷下渐渐淡去。
“就二桌”门前的青石板小路被反复冲洗，水渍在夕阳下泛着光。然而，那些渗入石缝深处的暗红色血污，却在清水的映衬下，显得愈发刺眼夺目，如同无法愈合的伤疤，烙印在这片曾经宁静的土地上。
突然——
“轰隆隆……嗡……”
一阵阵沉闷得不像雷声、更像是某种强大武器发出的爆炸的巨响，从天穹之上滚滚传来！声音并不尖锐，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震得地面微颤，溪水泛起不自然的涟漪。
紧接着，原本被晚霞染成橘红、紫金色的天空，骤然被一道道毫无规律的、刺目至极的惨白色亮光频繁撕裂！这些光芒并非闪电，它们无声，却更加炽烈、持久，如同有巨人在云层之上挥舞着巨大的光刃，将天幕划出一道道转瞬即逝的、狰狞的伤口。
每一次光芒亮起，都将厚厚的云层映照得如同透明又瞬间黑暗，明灭不定，光影急速变幻，给人一种天地将倾的恐怖压迫感。
更骇人的是，在那光芒频繁闪现的云层深处，天空本身仿佛开始扭曲、破裂！一个个巨大无比、边缘闪烁着狂暴电芒和空间乱流的幽暗能量漩涡，缓缓成型，并且肉眼可见地扩大、旋转！它们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光线和云气，发出低沉而恐怖的呼啸，像是通往未知深渊或狂暴异域的门户正在被强行撕开！
空气变得粘稠而充满静电，细小的电弧在竹林梢头、屋檐翘角噼啪作响。原本拂面的微风骤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自上而下的、令人窒息的沉重感。
虎战猛地抬头，脸色凝重到了极点，手中的能量步枪握得死紧。他身后的妖族战士们也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惊疑不定地望向那如同末日降临般的天空。
这绝非自然现象，也非寻常的科技武器所能造成的景象。这种直接撼动空间结构、引发大规模能量漩涡的恐怖威势……
“是天渊外围的天然磁场护罩！” 虎战咬牙低吼，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有人在强行冲击甚至撕裂天渊的屏障？！”
我缓缓从竹椅上站起身，拄着阿蛮留下的龙首手杖，抬头望向那些正在不断扩大的、仿佛要将整个天空都吞噬进去的幽暗漩涡。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内部的叛乱与鲜血尚未冷却，外部的灭顶之灾，已撕开苍穹，露出了狰狞的獠牙。精灵岛的枪声，或许只是这场席卷两界风暴中，第一滴微不足道的雨点。而现在，真正的滔天巨浪，正从被撕裂的天外，汹涌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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