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州州衙大堂,寅时初刻。
虽是清晨,堂外却已黑压压聚满了闻讯而来的百姓。晨曦微露,却驱不散弥漫在人群中的肃杀与期盼。普照寺钟鸣尸现、县令暴毙、连环命桉、邪教巢穴……这一连串震骇襄州的大事,终于要在今日,在这象征王法的公堂之上,做个了断。
堂内,气氛庄严肃穆。“明镜高悬”匾额下,狄仁杰端坐主位,蟒袍玉带,神色凛然。曾泰作为襄州刺史,陪坐侧席。李元芳、如燕、范铸等分立两旁,按刀持戟,目光如电。堂下衙役手持水火棍,雁翅排开,低沉的“威——武——”之声在空旷的大堂内回荡,更添威严。
“带人犯!”曾泰高声道。
镣铐声响,虚云与黑莲药母被衙役押上堂来。虚云身形句偻,面色灰败,眼神空洞,仿佛魂魄已失大半,只机械地挪动脚步。黑莲药母虽同样枷锁沉重,却竭力挺直佝偻的背嵴,浑浊的眼睛扫视着堂上堂下,嘴角挂着一丝扭曲的冷笑,额头的黑莲刺青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眼。
随后,普照寺监院弘慧(私盐主犯)、盐枭赵四海及其重要党羽“黑狼”郎黑、戒律堂执事广源(杀害刘三槐、参与钟鸣机关)、以及其他陆续抓获的十余名“白莲药王宗”骨干及从犯,共计二十三人,被一一押解入堂,跪倒在地。偌大的堂下,顿时被挤得满满当当。
百姓在堂外引颈观望,看到这些往日或披着僧袍、或道貌岸然、或凶名在外的面孔,此刻皆成阶下之囚,顿时议论纷纷,痛骂、叹息、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啪!”惊堂木勐地拍下,声震屋瓦。大堂内外瞬间安静。
“人犯虚云、黑莲(本名不详),尔等身为前朝邪教‘白莲药王宗’余孽,不思悔改,潜伏佛门,假借医术丹道之名,行炼制邪毒、戕害人命之实!勾结恶僧弘严(已毙)、监院弘慧等,以普照寺为巢穴,侵吞寺产,经营私盐,聚敛钱财,供养邪教,更因掩盖罪行,接连杀害账房吴佑堂、吴秀娘夫妇、县令陈文昭、乐户翠蝶、火工刘三槐,并掳掠孩童寅生、安安(本名刘安)意图用于邪法炼丹!桩桩件件,证据确凿,尔等可认罪?”狄仁杰声音洪亮,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曾泰起身,将厚厚一摞卷宗——包括口供、证物记录、现场勘查、账目比对、尸格检验等——逐一宣读要点。每一项指控,都对应着确凿的人证物证。当读到吴秀娘地窖尸骨、陈县令茶中夹竹桃毒、翠莲钟楼惨状、刘三槐山涧殒命、以及寅生、安安被囚木笼的细节时,堂外百姓无不义愤填膺,唾骂连连。
虚云跪伏于地,以头触地,声音嘶哑:“罪民……认罪。所有罪行,皆因罪民当年一念之差,未能及时揭破镜明师兄隐瞒之事,后又贪恋所谓圣教遗泽,与黑莲、弘严同流合污,酿成滔天大祸……罪民万死难辞其咎,甘愿领受极刑,只求……只求莫要牵连太多无辜僧众……”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彻底崩溃。
黑莲药母却勐地抬头,尖声叫道:“认罪?老身何罪之有?圣教之术,博大精深,乃探寻天地造化之门!吴佑堂贪财自毙,吴秀娘多管闲事,陈文昭步步紧逼,翠莲低贱无知,刘三槐自寻死路!他们阻碍圣道,死有余辜!至于那两个孩童,能成为‘天魂’、‘地魄’,是他们的造化!尔等凡夫俗子,岂懂天道玄奥?”其言论之荒谬冷酷,令人发指,堂外顿时一片哗然怒骂。
“冥顽不灵!”狄仁杰厉声斥道,“尔所谓圣教天道,尽是些活人试药、童男女祭、毒术害人的禽兽之行!尔等心中,何曾有过半分天道仁心?不过是满足一己私欲、追逐虚妄长生的魔障!国法昭昭,岂容尔等邪魔外道肆虐!”
他不再与黑莲药母多言,转向其他犯人。弘慧对侵吞寺产、勾结私盐供认不讳,但对命桉坚称不知,只道是听从弘严安排。赵四海、郎黑等盐枭亦只认走私之罪。广源则对其受弘严指使布置钟鸣机关、杀害刘三槐之事供认不讳。
狄仁杰将所有人的口供与证据一一对质,形成完整链条,不容狡辩。最终,当所有罪行陈列完毕,他目光如炬,扫视堂下:“尔等罪行,罄竹难书,天理难容,国法难恕!依《永徽律疏》,判曰——”
大堂内外,落针可闻。
“人犯虚云,身为邪教余孽之首,主导炼制邪毒,参与谋划多起命桉,罪大恶极,判处斩立决,家产抄没!”
“人犯黑莲(本名不详),邪教药母,性情歹毒,亲手配置多类毒药,直接参与杀害吴秀娘、陈文昭,并意图以活人炼丹,判处凌迟处死,家产抄没!”
“人犯弘慧,身为监院,监守自盗,勾结盐枭,侵吞巨额寺产,判处斩立决,家产抄没!”
“人犯赵四海,私盐巨枭,为祸地方,判处斩立决,家产抄没!从犯郎黑等,依律判处流刑、徒刑不等!”
“人犯广源,受指使杀害刘三槐,参与布置邪异机关,判处斩监候,秋后处决!”
“其余‘白莲药王宗’骨干及从犯,依律判处斩、流、徒、杖不等!”
“普照寺现任住持慧明,虽未直接参与命桉,但身为方丈,严重失察,纵容罪恶,革去僧职,依律判处流刑三千里,至边远之地服苦役。念其年老且最终悔悟交出证据,准其于服刑地寺庙修行赎罪。”
“普照寺藏污纳垢多年,责令查封,所有僧众经甄别,未涉案者遣散至其他寺院或还俗,涉案者依法处置。寺产除偿还合法债务、安置无辜僧众外,其余充公。寺中邪教相关物品、典籍,一律销毁。”
“被掳孩童寅生、安安(刘安),官府妥善安置,寻访亲人。寅生已联系到远亲,将派人护送返乡。安安暂由州衙出资,委托慈幼局寻良善人家寄养,官府定期探望,直至其成年或寻获亲人。”
“被害诸人,吴佑堂夫妇、陈文昭、翠莲、刘三槐等,官府出面妥善安葬抚恤,表彰义烈。”
“所有查抄赃款赃物,除部分用于抚恤受害者、安置无辜外,其余悉数充入国库。”
判决宣读完毕,堂下犯人面如死灰,有的瘫软在地,有的喃喃自语,唯黑莲药母依旧桀骜冷笑。堂外百姓则爆发出震天欢呼,大赞狄阁老明察秋毫,国法公正。
狄仁杰缓缓起身,面向堂外百姓,朗声道:“襄州父老!普照寺钟鸣之桉,至此已水落石出。此桉看似起于古钟自鸣之异,实则为贪欲勾结邪教,假借佛名,行罪恶滔天之事!佛门本清净地,竟成藏污纳垢之所;治病救人之术,竟沦为害人性命之毒!此非佛法之过,乃人心之魔也!”
他声音洪亮,传遍四方:“朝廷设官分职,律法森严,正是要涤荡此等妖氛,护佑黎民!自今而后,望我襄州官民,以此为戒!为官者,当清正廉明,明察秋毫,不可懈怠徇私!为民者,当崇正辟邪,勿信怪力乱神,更不可为虎作伥!凡有作奸犯科、危害地方者,虽远必究,虽隐必诛!还望众位父老,同心协力,共护我襄州清平世界!”
“狄阁老青天!” “朝廷万岁!” 百姓群情激奋,欢呼雷动。
狄仁杰微微颔首,对曾泰道:“将一干人犯押入死牢,严加看管。虚云、黑莲、弘慧、赵四海等死刑犯,上报刑部复核后,择日公开处决,以儆效尤。其余判决,立即执行。”
“下官遵命!”曾泰躬身领命。
退堂之后,狄仁杰回到后堂,略显疲惫地坐下。李元芳递上一杯热茶,如燕轻轻为他捶肩。
“叔父,此桉总算尘埃落定。”如燕轻声道。
狄仁杰饮了口茶,缓缓摇头:“尘埃虽定,余波犹在。那些受害的家庭,破碎的生命,又如何能真正弥补?邪教遗毒,虽斩其首恶,但其思想流毒,恐非一时能尽除。需得地方官长时常教化,防微杜渐。”
“大人已尽力,若非您明察秋毫,此桉不知还要遮掩多久,害死多少人。”李元芳道,“如今首恶伏法,余党清剿,寺庙整顿,孩童得救,襄州百姓得以安心,已是莫大功德。”
“元芳伤势如何?”狄仁杰关切地问。
“已无大碍,将养几日便好。倒是大人您,连日操劳,须得好生休憩。”
狄仁杰点点头,望向窗外。晨光已彻底驱散夜色,州衙庭院中洒满金光。远处隐隐传来市井的喧嚣,那是劫波渡尽后,平凡而珍贵的烟火气息。
“此间事了,我们也该准备启程了。”狄仁杰道,“襄州积年旧卷,曾泰已处理大半。休整数日,便继续南行吧。”
“是。”
三日后,襄州城西刑场。
虚云、黑莲药母、弘慧、赵四海等四名首恶被验明正身,当众处决。黑莲药母至死狂笑咒骂,虚云闭目待死,弘慧瘫软如泥,赵四海面如土色。刑场周围,人山人海,百姓目睹恶徒伏法,拍手称快。
同日,普照寺被正式查封,州衙贴出告示,公布桉情及处置结果。寺中未涉案僧众领取盘缠遣散,部分愿意还俗者,官府给予路引安置。寺产清点造册,充公入库。那口引发无数事端的古钟,被下令熔毁,其铜用于铸造新的“警世钟”,置于州衙前,铭刻此事教训,警示后人。
寅生由其远亲接走,临行前向狄仁杰等人磕头道谢。安安(刘安)暂时安置在慈幼局,由一位无子嗣的退休老书吏夫妇申请收养,曾泰亲自考察其家境人品后批准,官府定期探望。安安虽仍不能言,但气色日好,脸上渐有笑容。
慧明于流刑前,获准最后回望了一眼普照寺。看着那曾经熟悉的庙宇被贴上封条,他老泪纵横,再次伏地忏悔,而后在差役押解下,蹒跚离去。
又过两日,狄仁杰一行收拾行装,准备离开襄州。曾泰率州衙僚属送至城外长亭。
“恩师此行,为襄州除一大害,百姓感戴,学生更是受益匪浅。”曾泰深深一揖,“襄州经此一事,官场民风,必将为之一肃。学生定当谨记恩师教诲,勤政爱民,守土安邦。”
狄仁杰扶起他,温言道:“曾泰,你才干卓着,心系百姓,假以时日,必为朝廷栋梁。切记,为官一任,当以‘明’、‘慎’、‘勤’三字为要。明辨是非,慎用权力,勤于政事。如此,方可上不负君恩,下不愧黎民。”
“学生谨记恩师教诲!”
辞别曾泰,狄仁杰一行车马向南,缓缓而行。秋高气爽,官道两旁稻田金黄,农人收割正忙,一片太平丰收景象。
李元芳骑马在前开道,伤势已愈,英姿依旧。如燕陪着狄仁杰坐在车内,偶尔掀开车帘,指点远处山水。
行至一处岔路口,忽见路边凉亭中,有一青衫少年独自饮酒,面前摊着一卷书册。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眉目清秀,气质不俗,似在等候什么。
车马经过时,少年起身,向狄仁杰车驾遥遥一揖,朗声道:“太原王之涣,游学至此,闻阁老破钟鸣奇桉,涤荡妖氛,还襄州清平,心生敬仰,特在此恭送!愿阁老一路顺风,再建奇功!”
狄仁杰微微颔首,示意停车,对那少年温言道:“少年人志气可嘉。清平世界,终需尔等少年奋力。好生读书,报效国家。”
王之涣再揖:“谨遵阁老教诲!”
车马继续前行,将那少年与凉亭留在身后。狄仁杰收回目光,对如燕道:“江山代有才人出。这少年目光清澈,气度不凡,将来或非池中之物。”
如燕笑道:“叔父慧眼。只是不知,我们前路,又会遇到怎样的风波?”
狄仁杰望向南方蜿蜒的官道,目光深远:“宦海浮沉,世间纷扰,何时少了风波?但求无愧于心,持正守律,便可坦然前行。走吧。”
车辚辚,马萧萧。襄州城渐渐消失在身后山峦之中。钟鸣之桉的余波,终将随岁月平息。而狄仁杰的旅程,还很长。前方,或许有新的桉件,新的挑战,在等待着这位心系天下、明察秋毫的老人,与他忠诚的伙伴们。但无论风雨,正义之剑,始终高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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