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霜谷，万载寒冰深处。
与硫磺荒原的炽热、喧嚣、血腥截然不同，这里是绝对的寂静与冰冷。
峡谷两侧的冰壁高逾千丈，光滑如镜，倒映着谷底氤氲的、泛着淡淡蓝光的寒气。
空气中没有风，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能冻结时间的寒意，无处不在。
李靖与项羽，在守谷女子玄霜的引领下，行走在一条由晶莹剔透的寒冰，自然凝结而成的宽阔甬道中。
脚步声落在冰面上，发出清脆的回响，更衬得此地空寂。
甬道两侧，每隔百步，便有一尊栩栩如生的冰雕。
并非装饰，而是被彻底冰封在其中、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姿态的……各种形态的生物。
有张牙舞爪的星兽，有形貌狰狞的魔物，有衣着古怪的修士，甚至还有几尊明显不属于人形的、浑身覆盖甲壳或触手的奇异存在。
它们被冰封的表情，都凝固在惊骇、恐惧或疯狂之中。
冰雕内部，隐约有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被冻结，证明它们并非死物被冰封，而是在活着的状态下，被瞬间拖入了永恒的冰寂。
这是一条由无数入侵者的标本铺就的……警告之路。
“这些都是试图闯入玄霜谷，或对寒月世家不敬者。”
玄霜的声音在前面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
“家主喜静，不喜打扰。望二位谨言慎行。”
李靖目光扫过这些冰雕，心中暗凛。
这些被冰封者中，不乏气息达到敕命境，甚至有一两尊隐隐触及敕命境巅峰波动的存在！
都被如此干脆利落地解决，寒月世家冰魄姬的实力与手段，可见一斑。
项羽却是冷哼一声，重瞳之中青莲虚影微转。
一股混元生机与霸皇威严自然流转，将侵蚀而来的寒意轻易化解，甚至反哺自身。
他瞥了一眼那些冰雕，嘴角勾起一丝桀骜的弧度。
玄霜身形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回头，继续引路。
甬道尽头，豁然开朗。
是一片巨大的、如同水晶宫殿般的天然冰窟。
冰窟穹顶高悬，垂落着无数长短不一、晶莹剔透的冰棱。
折射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幽蓝光芒，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梦似幻。
冰窟中央，是一座完全由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莲花宝座。
宝座之上，端坐着一名女子。
她身着一袭素白如雪、不染纤尘的广袖流仙裙，裙摆曳地，铺散在冰莲座周围。
长发如瀑，亦是纯粹的雪白，仅以一枚简单的冰晶发簪束起部分。
面容清冷绝美，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仿佛与周围的寒冰融为一体。
唯有一双眸子，是深邃如寒潭的冰蓝色，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彻人心，映照出世间一切繁华背后的寂寥。
她周身没有任何强大的威压散发，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但整个冰窟的寒意、光线、乃至空间，都仿佛以她为核心在缓缓流转、臣服。
寒月世家家主——冰魄姬。
在她身旁，侍立着两名同样白衣、气质清冷的女子，修为赫然都在敕命境后期，应是她的亲传弟子或心腹长老。
“家主，人已带到。”
玄霜躬身行礼，然后默默退到一旁。
冰魄姬的目光，如同两道冰泉，落在了李靖与项羽身上。
尤其是在项羽身上，那毫不掩饰的破命境气息，以及重瞳中隐含的、令她都感到一丝心悸的青帝道韵与霸皇意志上，停留了片刻。
“项羽，李靖。”
她开口，声音清冷缥缈，仿佛自九天月宫传来，
“光武帝的信物与本座的玄霜星引，只能换来一次面谈的机会。
说出你们的来意，以及……你们认为足以打动寒月世家的筹码。”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直入主题，冰冷而高效。
李靖上前一步，拱手为礼，不卑不亢：
“前辈明鉴。我等奉光武帝与祖地始皇之托而来，只为两事。”
“其一，阐明当前荧惑危局。
大炎神朝与万兽魔宗勾结，行邪恶召唤之事，其背后所图，恐非仅限争霸，更可能撼动荧惑古星根本，危及所有生灵。
硫磺荒原异象，前辈想必已有感应。”
冰魄姬神色不动，只是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有极淡的寒芒一闪。
李靖继续道：
“其二，便是代表祖地神州、大汉皇朝，以及所有志在打破枷锁、开拓前行的人族同道，向寒月世家表达结盟诚意。
守望相助，共御外侮，同探星海大道。”
“诚意？”
冰魄姬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仅凭几句空言，一份不知真假的祖地渊源，便想让寒月世家押上基业，卷入皇朝与宗门厮杀的血海？”
她轻轻抬手，指尖一缕冰蓝寒气缭绕。
“你们可知，为何我寒月世家，能在这玄冰原立足万载，超然于三大皇朝、五大宗门的纷争之外？”
“非因我等实力冠绝荧惑，而是因我等所修太阴冰魄道，需极致清净之心境，需汲取玄冰原独有的万载寒魄与周天月华。
一旦卷入世俗纷争，道心染尘，修为难进，甚至可能引发功法反噬，血脉冻结。”
“更重要的是，”
她目光扫过冰窟中那些入侵者的冰雕，
“我寒月世家，有自己的使命要履行，有自己的敌人要防范。无暇，亦无心，去理会外界的风风雨雨。”
李靖眉头微皱。
对方的态度，比预想中更加封闭与坚决。
刘秀提供的情报显示，寒月世家近年与大炎神朝因资源有过摩擦，且祖上疑似与神州有旧，本以为能有隙可乘。
现在看来，对方守护自身传承与使命的决心，远超外部利益的考量。
“使命？敌人？”
一直沉默的项羽，忽然开口，声如洪钟，在这寂静冰窟中回荡。
他踏前一步，与冰魄姬的目光正面相对，毫无畏惧。
“若你的使命，只是龟缩在这冰窟里，守着这点寒气，防备着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摸进来的杂鱼……”
他顿了顿，重瞳之中青金色光芒暴涨。
一股混元开辟、霸绝天地的气势，虽未全力爆发，却已如同苏醒的太古凶兽，让整个冰窟的温度都似乎回升了一丝！
“那也未免……太过无趣！太过憋屈！”
“你——！”
侍立在一旁的两名白衣女子，以及玄霜，同时色变，寒气升腾，怒视项羽。
冰魄姬却抬手，制止了她们。
她看着项羽，冰蓝色的眼眸中，首次泛起了一丝清晰的涟漪，那是……兴趣？
“无趣？憋屈？”
她轻轻重复，声音依旧清冷，
“那你认为，何为有趣？何为痛快？”
“自然是战天斗地，败尽强敌，踏碎一切枷锁束缚，让吾之名，响彻星河，让吾之道，光耀万古！”
项羽昂首，话语中带着与生俱来的狂傲与自信，
“守成之辈，纵能苟安一时，终将被时代洪流淹没！唯有进取，方得永恒！”
“就像那祖地始皇，剑斩天命枷锁！就像吾，必以双拳打破命数！”
冰魄姬静静地听着，半晌，忽然轻轻叹息一声。
那叹息中，竟似蕴含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沧桑。
“战天斗地……败尽强敌……听来确实令人神往。”
她缓缓站起身，雪白的长发与裙摆无风自动。
随着她的动作，整个冰窟的温度，骤降到连灵魂都仿佛要被冻结的恐怖程度！
冰壁上开始凝结出更加厚重、闪烁着诡异符文的幽蓝冰晶！
“但，你可知道……”
冰魄姬的声音，陡然变得如同万载玄冰般森寒！
“我寒月世家世代镇守于此，防范的敌人，并非你口中的杂鱼。”
“而是来自星海深处，来自某些不可名状之地的……”
“寒潮。”
话音落下的刹那！
冰魄姬玉手轻扬！
轰！
整座冰窟的景象陡然变幻！
不再是晶莹剔透的水晶宫，而是化为一片无边无际、死寂冰冷的幽蓝冰原！
冰原之上，天空是永恒的暗蓝色，不见日月星辰。
唯有呼啸的、足以刮碎精金的恐怖寒风，卷着蓝色的冰晶，永无止境地吹拂。
而在冰原的尽头，地平线的方向……
一道接天连地、缓缓蠕动推进的苍白边界，清晰可见！
那并非冰雪，而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死寂、仿佛能冻结时间、湮灭灵魂的……“无”的具象化！
苍白边界所过之处，幽蓝冰原被无声地覆盖、吞噬，化为一片绝对的虚无！
而在这苍白边界前方，冰原之上。
隐约可见无数庞大而扭曲的、仿佛由冰晶与骸骨构成的恐怖影子，正在缓缓成型，发出无声的咆哮，向着“生”的世界蠕动！
“此乃永寂寒潮，每隔三千六百年一轮回，自玄冰原极北的归墟之眼渗出，侵蚀现实。”
冰魄姬的身影，屹立在这片幻象冰原的中央，声音仿佛从遥远时代传来。
“我寒月世家初代先祖，便是感知此劫，才迁族于此，以太阴冰魄道与玄霜古阵，世代镇压寒潮渗透，守护荧惑北境不失。”
“这，便是我族的使命，亦是枷锁。”
她看向项羽，冰眸之中，倒映着那恐怖的苍白边界。
“你口中的战天斗地，我族先祖，已做了数万年。现在的老祖，也正在做。”
“你欲打破命数，而我族，便是在与这企图吞噬一切存在的命数之终对抗。”
“现在——”
冰魄姬散去幻象，冰窟恢复原状。
但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与沉重，却久久不散。
“告诉我，来自祖地的霸王。”
“你的道，你的拳，可愿为守护这冰冷死寂的边境，为阻挡那终将淹没一切的寒潮，而挥出？”
“可愿在无数个孤寂冰冷的日夜，忍受道途的孤寒，只为身后那些或许永远不知你名、甚至与你道不同的生灵，争取一线生机？”
“若愿，”
她伸出手，掌心之上，浮现出一枚缓缓旋转的、散发着月华与极致寒气的冰蓝符文。
“这便是玄霜星钥，可调动部分玄霜古阵之力，亦是我寒月世家结盟的信物。”
“若不愿，”
冰魄姬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疏离。
“便请离开玄霜谷。寒月世家，无心参与皇朝之争。你们的有趣与痛快，与我族的责任与孤寂，道不同。”
选择，摆在了项羽与李靖面前。
并非简单的利益交换或武力胁迫。
而是道路与信念的叩问！
项羽沉默了。
他望着冰魄姬掌心的那枚玄霜星钥，重瞳之中，光芒剧烈闪烁。
他生性霸道，追求的是极致的个人力量与荣耀，是轰轰烈烈、酣畅淋漓的战斗与征服。
守护？责任？孤寂？
这些词汇，似乎与他格格不入。
然而……
他的脑海中，却莫名闪过了前世乌江畔的最后时刻，闪过了江东子弟兵的血，闪过了虞姬的泪。
更闪过了在神州重生后，所见到的那些在枷锁下挣扎、却依旧顽强生存的芸芸众生。
他的霸道，难道只是为了自己的痛快吗？
若无人可守，无国可依，无文明可承，纵然败尽天下敌手，登临绝顶，那绝顶之上，又有何意义？
不过是另一座……更大的、更冰冷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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