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碎裂的瓷片，如同张廷那颗同样碎裂的心，在地上反射着冰冷的光。
他，堂堂帝师，吏部尚书，在官场宦海中翻滚了半辈子的老狐狸，此刻，却像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大脑一片空白。
太子握住了凤千羽的手。
那动作，是如此的自然，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而太子脸上那副他从未见过的“深情”，与凤千羽嘴角那抹淡然自若的浅笑，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又和谐的画面，像一根淬毒的钢针，狠狠刺入张廷的眼中。
“不……不可能……”
张廷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花白的胡须都在颤抖。他指着凤千羽，声音嘶哑，充满了不敢置信。
“妖女！定是你这妖女，用了什么媚术！殿下，您快醒醒啊！您忘了凤家是如何与我们作对的吗？您忘了您对这个女人，是何等的厌恶吗？”
他急了，真的急了。他甚至顾不上君臣之礼，只想把这个被“鬼迷心窍”的学生给摇醒。
然而，东方璟只是站在那里，任由他咆哮，眼神空洞，一言不发。
凤千羽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端起桌上那杯属于东方璟的，已经凉透的茶，缓步走到张廷面前。
“张大人，稍安勿躁，喝口茶，降降火。”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张廷哪里有心情喝茶，他一把挥开凤千羽的手，怒斥道：“滚开！你这妖妃！休想在本官面前装模作样！殿下，请立刻屏退左右，老臣有话要单独跟您说！”
他认为，只要没有这个女人在旁边，太子一定会恢复正常。
凤千羽也不恼，她侧过身，好整以暇地看着东方璟，嘴角含笑，一句话也没说。
可那无声的目光，却像两座大山，压在东方璟的肩上。
单独谈？
他敢吗？
东方璟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看着自己老师那焦急而恳切的脸，心中，是无尽的悲凉与屈辱。
“老师。”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太子妃，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当着她的面说，也是一样。”
一句话，让张廷如遭雷击，彻底僵在了原地。
不是外人……
太子殿下，竟然亲口承认，这个女人，不是外人！
完了。
全完了。
张廷的心，沉入了谷底。
“张大人，”凤千羽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带上了一丝冷意，“你口口声声，说本宫是妖妃，说本宫蛊惑太子。那么本宫倒想请教一下，本宫，是如何蛊惑的？”
她上前一步，那双清亮的眸子，直视着张廷，气势，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本宫是劝殿下谋反了，还是劝殿下残害忠良了？”
“本宫，不过是让殿下看清了，何为‘帝王心术’而已！”
“帝王心术”四个字一出，张廷的瞳孔，猛地一缩！
只听凤千羽继续说道：“张大人，你是两朝元老，是殿下的老师。你难道看不出来吗？父皇为何要将本宫，强行指婚给殿下？”
“他不是在羞辱殿下，他是在保护殿下！”
“皇后母家势大，外戚干政，乃历朝历代之大忌！父皇春秋鼎盛，自然压得住。可殿下呢？”
“我父亲，镇国将军凤擎天，手握东陵国半数兵马，忠心耿耿，却常年被猜忌，被打压。为何？因为功高盖主，因为兵权在握，同样是帝王心腹大患！”
“一个外戚，一个军神。这两股势力，若是斗得太狠，国本动摇；若是其中一方彻底压倒另一方，皇权，则危矣！”
凤千羽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一下一下，砸在张廷的心上。
“所以，父皇用了最高明的一招——联姻。”
“他将我这个‘凤家嫡女’，嫁给了殿下这个‘皇后之子’。这既是对我父亲的安抚，也是对皇后母家的敲打！更是为殿下未来的帝王之路，铺上了一块最坚实的基石！”
“他要的，不是一个处处与军方作对的太子，而是一个能够平衡外戚与军方势力的未来储君！”
“张大人，你口口声声为了殿下好，却只想着党同伐异，排除异己。你这是在帮殿下，还是在害殿下？你这是想让殿下做个听母后话的孝子，还是想让他，做个真正掌控全局的帝王？”
一番话，说得是鞭辟入里，振聋发聩！
张廷彻底傻了。
他张着嘴，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女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些道理，他懂吗？
他当然懂！
可他从未想过，这些话，会从一个年仅十六岁，并且在昨天，还被全天下人认为是痴傻废物的女子口中说出！
她的眼界，她的格局，她的心机……
这哪里是什么妖妃，这分明就是一头披着人皮的……麒麟！择主而噬，亦可安邦定国！
他艰难地转过头，看向东方璟，希望从他脸上，看到一丝被胁迫的痕迹。
然而，东方璟只是垂着眼，缓缓开口，为这场辩论，画上了一个句号。
“太子妃……所言，句句属实。老师，是孤，自己想通了。”
这一刻，张廷所有的坚持，所有的怀疑，所有的愤怒，都化作了齑粉。
他输了。
输得心服口服，输得彻彻底底。
他对着凤千羽，深深地，深深地，作了一揖。
“老臣……受教了。”
说完，他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佝偻着背，失魂落魄地，走出了东宫书房。
看着张廷的背影，凤千羽的嘴角，才真正地，向上扬起。
搞定一个太子，不算本事。
搞定太子的整个智囊团，才叫牛叉！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享受胜利的喜悦，殿外，一个宫人，便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殿下！娘娘！不好了！”
“何事惊慌？”凤千羽眉头一蹙。
那宫人跪在地上，声音都在发抖：“坤……坤宁宫来人了！”
话音未落，一个身穿深紫色宫装，面容冷肃的嬷嬷，便在一众太监宫女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她甚至没有对东方璟行大礼，只是对着凤千羽，微微屈膝，声音，像是淬了冰。
“太子妃娘娘，皇后娘娘有旨，请您即刻前往坤宁宫一趟。”
“娘娘说，有些‘家事’，要和您，好好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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