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澜昏昏沉沉地睡了不知多久。
说是睡,其实更像是昏迷。意识浮浮沉沉,有时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像飘在温水里,有时又觉得有无数根细针在扎她的经脉,疼得想蜷缩起来。耳边偶尔能听见模糊的声音,有人低声说话,有金属细微的碰撞,还有……一种极轻微的、持续不断的“嗡嗡”声,像是方舟在某种压力下发出的呻吟。
嘴里总有一股苦涩的味道,隔一阵子就有人小心地撬开她的牙关,灌进一点温凉的液体。那液体下肚,火烧火燎的经脉会舒服些,针扎似的疼会退去一点,然后她又会沉入那片昏沉的黑暗。
直到某一刻,意识终于挣扎着冲破黑暗的束缚,缓缓上浮。
星澜睁开了眼睛。
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清晰。首先看到的是舱顶,那些熟悉的、流淌着银色纹路的混沌色金属。一盏小型的灵光灯悬在头顶侧方,发出柔和的白光。她躺的地方不是之前的座椅,而是被移到了舱室后方临时铺设的一张软垫上,身上还盖了条薄毯。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
还好,能动。只是全身像被拆开重组过一样,酸软无力,经脉里空荡荡的,丹田处传来一阵阵虚弱的不适感,像饿了很久的人那种前胸贴后背的空虚。但那种撕裂般的剧痛已经消失了。
她偏过头,看向舱室前方。
控制台那边亮着光,青锋和两个手下还守在那里,但三人的背影透着一股浓重的疲惫。面板上的光芒比之前黯淡了不少,有些区域的符文甚至完全熄灭了,留下难看的暗斑。
赤炎和几名凤翎卫靠坐在舱壁边,都闭着眼,像是在抓紧时间休息,但没人真的睡着,手里都还握着武器,耳朵似乎都竖着。他们的甲胄上沾着些暗色的污迹,不知道是血还是别的什么。
赤璃坐在不远处,正低着头,用一把小骨刀仔细地削着一截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角,碎屑落在她腿上的皮子上。她脸色也不太好,眼圈有点发青,但手上的动作很稳。她带来的那几个妖族手下分散在她周围,有两个在打坐,另外几个正小心地检查着各自随身携带的小包和武器。
墨渊依旧独自坐在最角落。他背靠着舱壁,眼睛闭着,那把黑色的剑横放在膝上。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几乎看不到血色,连嘴唇都淡得厉害。只有眉心那道极淡的剑形印记,还顽强地残留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青色微光。
凤临呢?
星澜目光转动,在舱内搜寻。
然后她在自己软垫旁边看到了他。
他就盘膝坐在垫子边缘的地板上,背对着她,面朝舱壁,一动不动。他的背影依旧挺直,但肩部的线条绷得很紧,玄色的衣衫在灵光灯下显得有些暗沉。他的一只手垂在身侧,指尖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
星澜的目光落在他另一只手上。
那只手就放在她身侧,离她的手很近。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此刻正虚握着拳,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他的袖子挽上去了一截,露出手腕,腕骨清晰,皮肤下透着一丝不太正常的、近乎透明的苍白。
他似乎在调息,又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星澜张了张嘴,想叫他,喉咙里却只发出一点干涩的气音。
但就这么一点细微的动静,凤临的肩膀立刻动了一下。
他转过头。
灵光灯的光从他侧后方照过来,让他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中。他的脸色看起来……很疲惫。眼下的青影比之前重了许多,嘴唇也没什么血色,下巴上冒出了淡淡的青色胡茬。但那双金眸,在看到她醒来时,立刻亮了起来,像两点骤然被拨亮的星火。
“醒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明显的倦意,但语气很温和。
星澜点了点头,想坐起来,但胳膊软得使不上劲。
凤临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帮她慢慢坐起,又拿过旁边一个水囊,拧开,小心地递到她嘴边。“慢点喝。”
水是温的,带着一点淡淡的清甜,像掺了蜂蜜。星澜小口小口地喝着,干得发疼的喉咙得到滋润,舒服了许多。
“我们……在哪?”她声音依旧嘶哑,但能说出话了。
“还在归墟里。”凤临接过水囊,盖好,“暂时找了个相对‘平静’的区域停泊。你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
星澜怔了怔。她感觉好像只过了片刻,又好像过了很久。
“方舟怎么样?大家……”她看向舱内其他人。
“受损不轻。”凤临的声音低沉下来,“穿过那个空间断层时,船体结构受了冲击,有几处符文阵列崩了,防护阵效能下降了至少三成。能量储备……还剩不到五成。”
不到五成。星澜的心沉了沉。这意味着他们最多还能在这里停留不到十天。
“人还好。”凤临继续道,“都有不同程度的消耗和内伤,但不致命。墨渊最后那一下消耗太大,需要时间恢复。青锋他们一直在抢修,勉强维持着最低限度的防护和隐匿。”
他顿了顿,看着星澜的眼睛:“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星澜感受了一下身体的状态。“累,空,但……能动了。”她试着调动了一丝微弱的混沌之力,经脉传来隐隐的酸痛,但力量确实在缓慢恢复。
凤临点了点头,似乎松了口气。“你昏迷时,赤璃给你用了妖族的秘药,我……也帮你疏导了几次。经脉的暗伤基本稳住了,但本源的消耗需要时间慢慢补回来。”
星澜想起昏沉中那股温和的力量,原来是他一直在用所剩不多的神力帮她。
“谢谢。”她低声说。
凤临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这时,赤璃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放下手里的骨刀和小角,快步走了过来。她蹲在星澜面前,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又抓起她的手腕摸了摸脉,然后才咧嘴笑了笑,虽然笑容有些勉强:“姐姐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了!你吐了好多血!”
星澜扯了扯嘴角:“我没事了。谢谢你……”
“谢什么呀!”赤璃摆摆手,从怀里又掏出个小玉瓶,“喏,这个,我们妖族特制的‘百草精粹’,固本培元效果最好!你每天喝一点,恢复得快!”她把玉瓶塞进星澜手里,又压低声音,“凤临神君守了你一天一夜,都没合眼,我让他去休息他也不听……”
星澜看向凤临。
凤临神色平静,仿佛没听见赤璃的话,只对星澜道:“既然醒了,先吃点东西。赤炎。”
一直闭目养神的赤炎立刻睁开眼睛,起身走了过来。他从旁边一个固定在舱壁上的储物格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块烤得焦黄的、巴掌大的面饼,还有一小块用油纸单独包着的、暗红色的肉干。
“加热一下。”凤临说。
赤炎点头,掌心泛起一层极淡的红色光晕,包裹住面饼和肉干。很快,一股混合着麦香和肉香的温热气息弥漫开来。
星澜确实饿了。她接过面饼和肉干,小口小口地吃着。饼子烤得外酥内软,肉干很有嚼劲,咸香适口,虽然不算什么美味,但在这种环境下,已经是难得的补给。
她吃东西的时候,舱内其他人也陆续“醒”了过来,或者说,从那种半休息半警戒的状态中脱离。青锋回过头,朝她点了点头,脸色憔悴但眼神还算清醒。墨渊也睁开了眼,目光扫过星澜,确认她无碍后,又重新闭上,继续调息。
等星澜吃完,又休息了片刻,感觉力气恢复了一些后,她看向凤临。
“我……想再试试。”她说。
凤临眉头蹙起:“你的身体……”
“我能行。”星澜打断他,眼神坚定,“时间不多了。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它。”
凤临看着她,看了很久。金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不赞同,但最终都被一片沉静覆盖。他了解她,知道劝不住。
“好。”他终于点头,“但这次,不要硬撑。一旦感觉不对,立刻停下。”
“我知道。”
星澜重新在软垫上盘膝坐好,闭上眼睛。
她没有立刻外放感知,而是先内视己身。
丹田里,那小小的元婴比之前更加萎靡,原本凝实的身形显得有些虚幻,周身的混沌气旋稀薄得几乎看不见,旋转得也慢吞吞的。像一棵缺了水、蔫头耷脑的小苗。
星澜心中微叹。她知道这次消耗有多大。但没办法。
她深吸一口气,意念沉入元婴。
元婴似乎感应到她的决心,勉强打起精神,小小的身体散发出微弱的荧光。一丝丝残存的、也是新生的混沌之力,被她小心翼翼地抽调出来,沿着修复了大半的经脉缓缓运行。
这一次,她更加谨慎,也更加……有针对性。
她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将感知大范围铺开,或者凝聚成网。那种方式消耗太大,覆盖范围广但不够深入,也容易被混乱的环境干扰。
她换了一种方法。
将混沌之力凝聚成一根极细、极韧的“线”。
这根“线”并非盲目探出,而是循着记忆里最后失去那缕绿意的方向,以一种近乎“共鸣”的方式,朝着那片虚无缓缓延伸。
这根“线”很细,消耗相对较小,但要求操控者心神高度集中,对力量的掌控要极其精微。就像用一根头发丝去穿针眼,手不能抖,心不能乱。
星澜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根“线”上。
它穿透方舟黯淡的防护光膜,没入外面那片永恒的、缓慢崩解的死寂。
冰冷。空洞。吞噬。
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但这次她有了准备,心神稳如磐石,不被干扰。她操控着这根“线”,如同最耐心的渔夫,在浑浊的、充满暗流的深水中,静静垂钓,等待着那一丝微不可察的“异动”。
时间在高度专注中变得模糊。
或许过了半个时辰,或许更久。
舱内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赤璃咬着嘴唇,手指无意识地绕着腰间香囊的穗子。赤炎的手又按在了刀柄上,指节发白。墨渊眉心的剑痕,光芒极轻微地闪烁了一下。凤临站在星澜身侧,目光紧紧锁在她脸上,搭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收紧。
突然!
星澜的眉心,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
不是痛苦,更像是一种极致的专注和……困惑。
她感觉到了!
在遥远的、方向更加飘忽的深处,那缕熟悉的、微弱的绿意,再次出现了!
但和之前不同,这一次,那绿意给她的感觉……很怪。
不再是单纯的生命气息。
而是一种……呼唤?
不,也不对。
更像是……一种模糊的、断续的“信号”。像隔着很厚的水层听到的、断断续续的呼唤,又像是某种无意识的“脉搏”跳动,微弱,但顽强。
而且,除了这缕绿意,她还隐约捕捉到了另外一些东西。
一些更加晦涩、更加冰冷、但同样蕴藏着庞大信息的……“噪音”?或者“回响”?
她的那根感知“线”不由自主地,被那缕绿意吸引,朝着那个方向更深入地探去。
同时,一些破碎的、不成体系的画面和感觉,断断续续地顺着“线”反馈回来——
无边的混沌……一点初生的、柔和的青芒……舒展的叶片……含苞待放……寂静的旋转……挣扎……束缚……遥远的、冰冷的注视……饥饿的“目光”……
这些信息碎片混杂在一起,混乱不堪,且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重量”,让星澜的心神感到一阵阵发沉、发胀,像要承载不住。
她咬紧牙关,额头上再次冒出冷汗。
那缕绿意就在前方,比之前感觉更清晰了些,但也更加……虚幻。它不像一个固定的“点”,更像一片模糊的、荡漾的“区域”,在不断缓慢地移动、变化。
而且,在它的周围,似乎缠绕着一些更加深邃、更加危险的……东西。像藤蔓,又像锁链,冰冷,死寂,带着浓郁的归墟气息。
“找到……了……”星澜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眼睛依旧紧闭,但手指艰难地抬起,指向舱壁的某个方位——这一次,方位感似乎更明确了些。
“但……很怪……它在动……周围……有东西……”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变得苍白,刚刚恢复的一点红润迅速褪去。
凤临立刻将手掌贴在她后心,温和的神力再次渡入。但这一次,他能感觉到星澜体内的情况比之前更复杂。她的心神仿佛在同时承受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冲击——一边是那缕绿意传递来的、虽然微弱却纯粹坚韧的生机“信号”,另一边却是归墟环境本身那种无处不在的、死寂冰冷的侵蚀,以及……某种更加隐晦、更加贪婪的“窥伺”。
“星澜,稳住心神,只锁定方向,不要深究那些杂念!”凤临沉声道。
星澜艰难地点了点头,试图将那些混乱的、附带的信息碎片屏蔽掉,只专注于那缕作为“坐标”的绿意。
然而,就在她集中精神,试图更清晰地锁定那个飘忽的“区域”时——
异变陡生!
那缕绿意所在的“区域”,似乎感应到了她持续而专注的“注视”,突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不是移动,是一种……回应般的“脉动”!
紧接着,一股虽然微弱、却无比精纯的生机气息,如同被石子惊动的涟漪,从那个方向荡漾开来!
这股气息太纯粹了,纯粹到与周围死寂的归墟环境格格不入,像黑暗中突然点燃的一小簇篝火,虽然微小,却异常醒目!
“嗡——!”
方舟的防护阵突然发出一阵不稳定的嗡鸣!控制台面板上,几个监测外部能量扰动的符文骤然亮起红光!
“不好!”青锋脸色大变,“星澜姑娘的感知和那股气息产生了共鸣!能量波动泄露了!”
几乎同时!
墨渊霍然睁眼,眼中剑光一闪而逝,看向舱外某个方向,声音冰冷:“它被惊动了。那个‘窥伺者’。”
星澜也感觉到了!
就在那股生机涟漪荡开的瞬间,一股庞大、冰冷、充满贪婪恶意的“注视”,如同被血腥味吸引的鲨鱼,从极其遥远的黑暗深处,骤然“聚焦”过来!牢牢地锁定了他们这艘方舟!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强烈!
那感觉,像被无数冰冷的、黏腻的触须同时缠绕、舔舐,让人汗毛倒竖,神魂都感到一阵恶寒!
“加速!离开这里!朝着星澜指引的方向!”凤临当机立断,厉声喝道。
青锋再不敢犹豫,将剩余能量毫不吝惜地注入推进系统!方舟船身猛地一震,尾部符文爆发出刺目的光芒,朝着星澜所指的方位,如同受惊的鱼,疯狂加速冲去!
然而,那股冰冷的“注视”如影随形!
它不再只是模糊的窥伺,而是带着一种明确的、捕食者般的“兴趣”和“锁定”,紧紧咬在方舟后方!
更糟糕的是,随着方舟加速,星澜之前勉强锁定的那个飘忽的“绿色区域”,在混乱的移动和后方越来越强的恶意锁定干扰下,再次变得模糊、摇晃,似乎随时会脱离她的感知!
星澜嘴角又溢出了一丝鲜血,但她死死咬着牙,双手结印按在胸前,元婴光芒黯淡到极限,却依旧在疯狂压榨着最后的力量,维持着那根即将崩断的感知“线”!
不能断!绝对不能断!
那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方舟在破碎的星骸和扭曲的光带间疯狂穿梭,后方那股冰冷的恶意紧紧跟随,仿佛一道无形的催命符。舱内警报声再次响成一片,防护光膜在高速和追击压力下明灭不定。
“它……它在拉近距离!”青锋手下惊恐地喊道。
面板上,代表后方威胁源的曲线正在快速上升!
“墨渊!”凤临看向剑修。
墨渊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站起,左手握住了剑鞘。他眉心那道剑痕骤然亮起刺目的青光,一股凌厉到极致的剑意从他身上升腾而起,竟让舱内所有人都感到皮肤微微刺痛!
他看向星澜,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种决绝:“指路。我斩开前路一切阻碍。你只需……向前看。”
星澜看着他那双没有任何情绪、却仿佛燃烧着青色火焰的眼睛,心头一震,重重点头。
她闭上眼,不再理会后方的恶意和身体的极度疲惫,将全部心神,孤注一掷地,投向那缕在黑暗中摇曳、却始终不曾熄灭的……
绿色微光。
方舟化作一道混沌色的流星,在破碎的归墟坟场中,向着那点微弱的希望,亡命飞驰。后方,冰冷的阴影,如潮水般漫延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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