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的疲惫和压抑都吐出去。走到角落的水槽边,拧开龙头,用冰冷的自来水扑了把脸。刺骨的凉意让我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抬起头,看着墙面上模糊扭曲的、自己苍白的倒影,又环顾这个设施齐全却无比压抑的地下空间——简陋但功能尚可的诊所,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的苏雨薇,强撑伤势、沉默戒备的顾倾城,两个吓破胆的普通人,还有门外那未知的、来自八岐商会和议会的、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般悬在头顶的威胁。
“我只想当个医生,混吃等死……”我看着自己镜中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沉静得过分的眼睛,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沙哑,带着连自己都难以分辨的,究竟是疲惫、自嘲,还是某种更深沉的无力。
“为什么非要我像个特工一样,闯龙潭虎穴,然后躲在这种见不得光的老鼠洞里,当个朝不保夕的地下黑医?”
声音很轻,但在寂静得只剩下呼吸和仪器声的地下室里,却格外清晰。
顾倾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只是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理解的微光。她懂。
她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抱怨归抱怨,牢骚发完,该做的事,我一样都不会少做,甚至可能会做得更多。
小林弘树和健次也听到了。
小林身体微微一颤,把头埋得更低,那是一种感同身受的苦涩和恐惧。健次则眨了眨眼,眼神里的茫然似乎被我的话触动,变成了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或许在他挣扎求生的认知里,我这种拥有“本事”、能让人低头、能决定他人生死的人物,已经是需要仰望的“大人物”了,而“大人物”的抱怨,听起来都带着不一样的意味。
我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走到药品柜前,开始翻找。需要配一些营养支持液,用现有的抗生素预防苏雨薇可能出现的感染,还得处理我和顾倾城身上的外伤。
抱怨完了,现实还得面对。战斗远未结束,甚至可能才刚刚开始。
“小林,”我头也不回地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平稳,“去找找有没有干净的床单和被褥,给她换上。”我指了指苏雨薇。
“健次,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能烧水的东西,弄点热水来。再找找有没有吃的,压缩饼干、罐头,什么都行。”
“是!”两人像是被按下了开关,立刻从各自的状态中惊醒,慌忙起身忙碌起来。在这个与世隔绝、危机四伏的地下堡垒里,我那平静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似乎成了他们暂时能抓住的、唯一的锚点和指令来源。
一个由逃亡者、伤员、地头蛇和小混混临时拼凑起来的、古怪而脆弱的团队,就在这东京地底最深处的“老鼠洞”里,勉强安顿了下来。
而外面,暴雨虽歇,但我知道,真正的猎手,恐怕已经循着气味,悄然逼近。
几乎是同一时间,在明辉大厦那片仿佛被巨兽蹂躏过的废墟之上。
天色将明未明,晨曦被浓厚的尘埃和未散尽的能量余晖阻挡,只能给这片死亡之地涂抹上一层惨淡的灰白。空气中依旧残留着刺鼻的焦糊味、臭氧味,以及一种更深层的、令人灵魂本能战栗的能量污染气息。官方的人员在远处拉起了严密的封锁线,穿着防护服的身影在小心翼翼地搜寻,但他们的动作在真正了解内情的人看来,迟缓得可笑。
就在那些官方人员视线难以触及的废墟阴影深处,一些不隶属于任何台面势力的“清道夫”和“追踪者”,已经开始了他们更为专业、也更为冷酷的工作。
我并不知道此刻废墟上具体发生着什么,但在那个冰冷压抑的地下诊所里,当我为苏雨薇行针后,疲惫地靠墙休息时,一股没来由的、针扎般的细微心悸感,毫无征兆地掠过我的心脏。
不是伤口疼,也不是能量紊乱。而是一种……类似于被冰冷粘腻的视线扫过皮肤的感觉,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探究欲。
我猛地睁开眼,看向厚重的合金防爆门,仿佛能透过那厚重的金属,看到外面黑暗甬道,再穿过层层地层,看到那片已成废墟的战场。
是我的错觉?还是……
不,不是错觉。我的“生命场”感知虽然因为消耗巨大而范围缩小、灵敏度下降,但对“恶意”和“危险”的本能预警,是长期游走于生死边缘和与各种诡异能量打交道后磨砺出的、近乎野兽般的直觉。
有什么东西……正在“嗅探”。不是用鼻子,是用更诡异的方式,在搜寻着和我们相关的“痕迹”。
我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场景,或者说,是我的感知结合经验构建出的、近乎真实的推演:
某个身影,或许像狗一样趴伏在冰冷潮湿的废墟瓦砾上。他\/它\/祂的眼睛可能闪烁着非人的光,改造过的嗅觉器官高频率震颤,分析着空气中每一粒尘埃携带的信息——不是气味分子,而是能量残留,精神印记,恐惧的余韵,痛苦的波纹……
“目标A,高能量反应残留,混合了生命治愈系、微弱雷电属性及……未识别的高维扰动。方向,东南……”
“目标b,锐利的精神印记残留,擅长战术潜行与精密射击……”
“目标c,生命体征微弱,灵魂波长异常,有强烈的‘蚀界’仪式污染残留……”
一个冰冷、机械、或许还带着电子合成质感的声音,在我脑海中模拟响起。那是我的意识,基于对议会和八岐商会行事风格的了解,为他们可能的追踪者“配音”。
然后,那个“想象中的追踪者”会在我们最后停留、换车的地点徘徊,用他\/它\/祂的方式,“舔舐”着地面,分析着轮胎压痕的深浅、间距,辨识出劣质润滑油的海洋微生物特征……
“港口……冷链车……‘沉没区’……生面孔……重伤员……”
线索碎片被拼接。
概率在飙升。
最终,那双充满非人感的“眼睛”,会抬起,望向新宿的方向,望向这片霓虹灯下藏污纳垢、如同城市溃烂伤疤的“沉没区”。嘴角或许会咧开一个残忍而兴奋的弧度。
“喜欢躲在下水道里?那就让我把你们……一个一个,揪出来。”
心悸感越来越强烈,甚至让我肋下的旧伤都开始隐隐作痛。那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一种清晰的认知:我们并没有真正安全。暂时的庇护所,只是将暴露的时间稍微推迟。猎手已经放出了最擅长追踪的“猎犬”,它正循着我们在惊慌逃窜中无意间洒落的、微乎其微的“气味”,坚定不移地向我们的藏身之地逼近。
狩猎的铃声,其实从未停止。只是从地上,转入了更深、更暗的地下。
我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诊所内昏睡的苏雨薇、疲惫假寐的顾倾城,以及那两个在不安中勉强睡去的普通人。
时间,比我们想象的更紧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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