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沉沉的夜色，浓得化不开，成了最完美的掩护。松州城墙在朦胧的月光下只显出一道蜿蜒的、沉默的巨影。
连续数日的袭扰与佯攻，如同不断敲击的钝器，虽未破防，却已让守军，尤其是新上城头的士卒，对黑夜中细微的动静变得有些麻木和反应迟缓。
吐蕃本部的精锐，正是在这样的夜色与心理松懈下，悄然露出了獠牙。
他们没有点燃火把，没有呐喊鼓噪，甚至连金属甲片的碰撞声都降至最低。
这些来自高原的真正战士，身着比仆从军精良得多的镶铁皮甲，许多人脸上涂抹着防冻反光的暗色油脂，脚上包裹着厚实皮革，行动间如同贴着地面滑行的狼群。
他们利用白日军队遗弃的杂物和地形凹陷，从数个预先选定的、防守相对薄弱的侧面地段，匍匐、潜行，一点点蚕食着与城墙之间的死亡距离。
城墙上，奉命值守的新兵瞪大眼睛望着黑暗，但经验的匮乏让他们难以分辨那摇曳的阴影是灌木，还是移动的敌人。
直到最前沿的吐蕃尖兵已经清理掉城外最后一道绊索和警铃，如同鬼魅般突进到城墙根下，开始架设裹着毛毡以消音的轻便云梯时，一名恰好探身向下张望的新兵，才借着极其微弱的反光，看到下方那片“地面”似乎在不自然地涌动！
“敌……！”他的惊呼只来得及吐出半个字。
“嗖！”一支从黑暗中无声射出的毒箭精地没入他的咽喉，将他后续的警报与生命一同扼杀。
尸体软软栽倒，发出沉闷的响声。
但这已经足够了。
“敌袭！侧面！是吐蕃主力！！”临近的老兵厉声嘶吼起来，瞬间敲响了手中的铜锣！刺耳的警鸣撕破了夜的寂静！
然而，为时已晚！
“呜——嗬！！！” 如同积蓄已久的雪山崩塌，原本寂静的城墙下猛然爆发出非人的、整齐划一的战吼！
数百名吐蕃精锐不再隐藏，他们口中爆发出震慑心魄的嚎叫，手脚并用，如同猿猴般沿着数十架几乎同时靠上城墙的云梯疯狂攀爬！
速度之快，动作之矫健，与之前那些被驱赶的仆从军有天壤之别！
他们不再畏惧头顶可能落下的箭矢滚石——因为攀爬的队形极其分散，且速度太快！
即便有守军匆忙投下石块，也往往只能砸中一两人，而更多的吐蕃兵已经跃上垛口！
真正的血战，在守军最疲惫、最意想不到的时刻与方向，骤然爆发！
登上城头的吐蕃精锐展现出了可怕的战斗力。
他们三人一组，背靠背结成小型战阵，刀是精心锻造的弯刀，盾是包裹铁皮的硬木盾，配合默契，悍不畏死。
一名新兵鼓起勇气挺矛刺去，却被对方盾牌轻松格开，随即弯刀如电光般掠过，新兵捂着喷血的脖颈倒下。
另一处，两名守军合力围攻一名吐蕃兵，却被他以诡谲的步伐闪开致命一击，反手一刀便削断了一人的手腕，再一脚将另一人踹下城墙！
城头瞬间陷入了极度混乱与惨烈的肉搏。
新兵们在训练中学会的阵型在如此凶悍、突然且个人武技高超的敌人面前几乎瓦解，往往只能凭借血勇本能战斗，伤亡急剧增加。
惊呼声、惨叫声、金属碰撞声、利刃入肉声、垂死呻吟声混作一团，血腥气浓烈得令人作呕。
中军小帐内。
如雷的鼾声戛然而止。几乎在铜锣敲响、吐蕃战吼传来的同一刹那，韩冲如同被弹簧弹起般从行军榻上坐直！
多年的沙场生涯已将警报刻入他的骨髓。
没有片刻迷茫，充血的眼睛瞬间清明，他一把抓起身旁的百炼横刀，甚至来不及整理歪斜的甲胄，便如一头暴怒的雄狮般冲出营帐！
帐外火光已起，喊杀声主要从东侧城墙传来，其中夹杂着许多陌生而凶悍的嚎叫，以及己方士兵熟悉的、濒临崩溃的惊呼。
“狗娘养的！真会挑时候！”韩冲怒骂一声，心中却如明镜——这才是松赞干布的杀招！
他一边向着厮杀最激烈处狂奔，一边对沿途混乱奔走的士兵厉声吼道：“传令兵！让所有预备队的老兵，给老子全压到东城！弓弩手不要管攀爬的，覆盖城墙下五十步！快！”
他的声音洪亮而镇定，如同定海神针，让周围慌乱的士兵找到了主心骨。
韩冲本人则如同一柄烧红的铁锥，直直插入最危险的战团。他刚到东侧城墙段，便见三名吐蕃精锐刚刚砍翻两名守军，正试图扩大突破口。
“吐蕃崽子，受死！”韩冲暴喝一声，声震全场，百炼刀划出一道凄厉的寒光，直取居中那名看似头目的吐蕃兵。
那吐蕃头目反应极快，举盾便挡。
“铛！”一声巨响，火星四溅！
韩冲这含怒一击力道何等刚猛，竟将那厚实的包铁木盾劈得深深凹陷，持盾的吐蕃兵被震得手臂发麻，踉跄后退。
但另外两名吐蕃兵已然配合默契地左右夹攻而来，弯刀分别削向韩冲肋下与脖颈！
韩冲不闪不避，反而踏步上前，用肩甲硬抗左侧一刀，同时横刀回转，格开右侧致命一击，刀锋顺势下撩，将左侧偷袭者的小腿齐膝斩断！那吐蕃兵惨嚎倒地。
被震退的头目怒吼着再次扑上，韩冲却已抢得先机，刀势如狂风暴雨，全是军中大开大阖、以力破巧的招式，逼得那武艺高强的吐蕃头目连连后退，只有招架之功。
周围的老兵见主将如此神勇，士气大振，纷纷怒吼着聚拢过来，与登上城头的吐蕃精锐捉对厮杀，堪堪稳住阵脚。
“结阵！背靠背！别落单！”韩冲一边搏杀，一边不断发出简短的命令。
老兵们迅速响应，开始凭借经验和默契，重新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将吐蕃兵登城的势头一点点遏制，双方在狭窄的城墙甬道上展开了寸土必争的惨烈拉锯。
每一寸地面的争夺，都迅速被鲜血浸透。
韩冲浑身浴血，有自己的，更多的却是敌人的。他如同一尊永不倒下的战神，在哪里出现，哪里的守军便勇气倍增。
但他心中雪亮：这仅仅是开始。吐蕃精锐的战斗力远超预期，今夜，将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生死考验。
他必须撑住，撑到天亮，或者……撑到那不知是否存在的转机。
城墙之上，刀光与血光交织，映照着无数狰狞或坚毅的面孔。松州城最危险的时刻，已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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