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沼泽笼罩在一层淡紫色的薄雾中。
林风蹲在营地边缘，对着小溪——其实只能算一条浑浊的水沟——用力搓着手。昨天那罐“超强胶水”大半泼在了石傀身上，但还有不少沾在他手上、袖子上、甚至衣襟上。胶水干透后变得像透明的硬壳，黏糊糊的，怎么搓都搓不掉。
“用这个试试。”楚云澜递过来一个小瓷瓶，里面是淡绿色的液体，“松节油混合灵草汁，能溶解大部分胶质。”
林风接过，倒了些在手上，果然，胶壳开始软化。他一边搓一边抱怨：“这胶水粘性也太强了，早知道少加点鱼鳔胶……”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楚云澜站在一旁，看着林风跟手上的胶水搏斗，“快点，天亮了就该出发了。”
昨天发现的土精让队伍士气大振，但楚云澜依然坚持按计划赶路。按照地图，今天应该能穿过这片沼泽，进入相对安全的“古林区”。但前提是……别耽误时间。
林风搓了半晌，手上的胶壳总算剥落了大半，但袖口和衣襟上的还顽固地黏着。他站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手指：“我去前面那条水沟洗洗，那边的水好像清一点。”
战玲珑正在检查苏晚晚的状态——小姑娘昨晚炼化了土灵液，今早精神好了许多，但灵力还没完全恢复。她闻言抬头：“别走远，一刻钟内回来。”
“知道啦！”林风挥挥手，往营地东侧走去。
那里确实有条稍宽的水沟，水流也比营地旁的清澈些。但林风走近一看，眉头就皱了起来——水是清，但水底沉着厚厚一层腐叶，水面还漂着些说不清是什么的白色絮状物。
“这水……还不如营地的呢。”他嘟囔着，沿着水沟往下游走，想找更干净的地方。
走了约莫百来步，水沟拐了个弯，隐入一片茂密的芦苇丛。芦苇长得比人还高，密不透风，连天光都暗淡了几分。林风犹豫了一下，还是拨开芦苇钻了进去。
芦苇丛后，景象豁然开朗。
不是更开阔的沼泽，而是一片……水潭。
不大，方圆十几丈，呈不规则的圆形。潭水异常清澈，能一眼看到底部的鹅卵石和摇曳的水草。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和周围芦苇的影子。最奇特的是，潭水泛着淡淡的乳白色光泽，像掺了牛奶，但在光线照射下又透着晶莹的质感。
林风走到潭边，蹲下身，伸手探了探水温。
温的。
不是温泉那种烫，是刚好比体温稍高一点的温热，像洗澡水。触感滑腻，仿佛水中融了油脂，但又清澈见底，没有杂质。
“这是……”他捧起一点水，凑到鼻尖闻了闻。
没有沼泽常见的腐臭和硫磺味，反而有股极淡的、清甜的香气，像雨后的青草混着某种花香。水入口中，微甜，还带着一丝丝的灵气——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而且温和纯净，顺着喉咙滑下，连昨天喝脏水的不适感都缓解了几分。
好东西！
林风眼睛亮了。他立刻转身往回跑，连袖子上的胶水都忘了。
“师姐！楚师兄！我发现了个好地方！”
一刻钟后，四人站在水潭边。
楚云澜眉头紧锁，对照着地图：“地图上没有这个水潭。这片区域标注的是‘死水区’，水质有毒，不宜靠近。”
“但这水明明很好啊。”林风又捧了一口喝，“温的，甜的，还有灵气！”
战玲珑没有说话。她走到潭边，蹲下，指尖轻触水面。冰蓝色剑气如丝线般探入水中，缓缓游走。片刻后，她收回剑气，眉头微蹙。
“水质确实纯净，蕴含温和的水木双属性灵气。”她看向楚云澜，“而且……水下没有活物。”
楚云澜一愣：“没有鱼？没有水草？”
“有水草，但都是普通的沉水植物。没有鱼虾，没有昆虫，连微生物的气息都极微弱。”战玲珑站起身，“这水潭……太干净了。”
干净得诡异。
在沼泽这种充满生机（虽然大多是有毒生机）的地方，出现一片毫无活物的水域，本身就不正常。
苏晚晚小声问：“那……这水能喝吗？”
“能。”战玲珑点头，“灵气温和，无毒，甚至对身体有益。但……”
她看向水潭中央。那里水面平静，但仔细看，能看到极细微的漩涡，正在缓慢旋转。
“潭底可能有泉眼，也可能是某种灵脉的泄露点。”战玲珑做出判断，“水中的灵气就是从那里来的。”
林风已经迫不及待了：“那咱们在这修整一天呗！昨天打石傀累死了，苏师妹还没恢复，正好泡泡这灵水，恢复得快！”
楚云澜立刻反对：“不行。行程已经耽误了，今天必须赶到古林区。这水潭再神奇，也比不上按时抵达安全区域重要。”
“可是楚师兄，”林风指着苏晚晚苍白的脸，“苏师妹这样赶路，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灵力没恢复，连符都画不稳。”
楚云澜看向苏晚晚。小姑娘确实脸色不好，虽然比昨天好多了，但眼眶下还有淡淡的青色。
“我、我可以的……”苏晚晚弱弱地说，但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战玲珑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修整半天。正午出发，天黑前应该能到古林区边缘。”
这是折中方案。楚云澜虽然不满，但也没再反对——战玲珑是队长，而且她说得有道理。
“耶！”林风欢呼一声，立刻开始脱外套——他袖口和衣襟上的胶水还没弄干净呢。
“你干什么？”楚云澜皱眉。
“洗澡啊！”林风理所当然，“这一身泥和胶水，难受死了。这水这么干净，不泡浪费！”
他说着已经脱掉外衣，只穿着里衣，“噗通”一声跳进潭里。
温热的水包裹全身，林风舒服得呻吟一声。胶水在温水中迅速软化，他搓了几下，袖口那些顽固的胶壳就脱落了，漂在水面上，像透明的鱼鳞。
“真舒服……”他整个人沉进水里，只露出脑袋，惬意地闭上眼睛。
苏晚晚看得眼馋，但又不好意思。战玲珑走到她身边：“你也去清洗一下吧。穿着衣服下水，背对这边就好。”
“可、可以吗？”
“可以。”
苏晚晚这才小心翼翼地下水。她没像林风那样整个人泡进去，只坐在浅水区，撩水清洗手臂和脸。温热的灵水触及皮肤，疲惫感真的在消退。
楚云澜站在岸上，抱着剑，一脸“你们太松懈了”的表情。但目光扫过水潭，又扫过林风那副享受的模样，喉结动了动。
他昨天战斗时也溅了一身泥，虽然用清洁术处理过，但总觉得没洗干净。
“楚师兄，”林风在水里招手，“下来啊！这水对恢复灵力真有用，我刚才喝了两口，感觉丹田都暖洋洋的！”
楚云澜犹豫了。
战玲珑走到他身边，淡淡道：“你也需要恢复。昨天的战斗，你消耗不小。”
这话说到点子上。楚云澜昨天硬撼石傀，虽然没受伤，但灵力消耗确实大，经脉也有些暗伤。
他沉默片刻，终于放下剑，解开外袍。
但他没像林风那样跳进去，而是走到水潭另一侧，离那两个“不正经”的家伙远一点，才慢慢下水。动作端正，像在进行某种仪式。
林风看得想笑，但憋住了——他怕楚云澜恼羞成怒，拔剑砍他。
四人（虽然战玲珑还没下水）泡在温热的水潭里，一时间谁也没说话。只有水波轻轻荡漾的声音，和远处偶尔传来的鸟鸣。
疲惫像被温水融化，一点点从骨头缝里流走。灵水中温和的灵气透过皮肤渗入体内，滋养着干涸的经脉。苏晚晚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连眼睛都有了神采。
林风靠在潭边一块光滑的石头上，仰头看着天空。铅灰色的天幕在水潭倒影中变得柔和，像一块巨大的、磨砂的玉石。
“师姐，”他忽然说，“你也下来啊。”
战玲珑站在岸上，依旧抱着剑：“我守夜。”
“大白天的守什么夜。”林风嘀咕，“而且这水潭这么隐蔽，又有芦苇丛挡着，外面根本发现不了。”
战玲珑没理他，但目光扫过水潭，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楚云澜闭目调息，此刻忽然开口：“战师妹，你也恢复一下。昨天你肩上的伤，虽然敷了药，但灵水浸泡可能有助于愈合。”
这话说得在理。战玲珑肩上的擦伤不重，但确实需要时间恢复。
她沉默片刻，终于放下剑，走到水潭边。但她没脱衣服——直接穿着劲装走入水中，在离三人最远的角落坐下，只让水漫到胸口。
即使如此，林风还是看呆了。
水打湿了月白色的劲装，贴在身上，勾勒出流畅而有力的线条。湿漉漉的长发贴在颈侧，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水面，漾开一圈圈涟漪。战玲珑闭着眼，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在微光下闪着晶莹的光。
她平时总是冷着脸，像一尊没有情绪的冰雕。但此刻，在水汽氤氲中，那张脸柔和了许多，甚至……有些美。
林风看得忘了移开视线。
直到战玲珑忽然睁开眼，冷冷瞥过来。
林风一个激灵，赶紧转头，假装研究水面漂浮的一片落叶。
气氛微妙地尴尬了几息。
然后楚云澜打破了沉默：“这水潭……确实不简单。”他睁开眼，看着水面，“灵气浓度在缓慢提升。虽然幅度很小，但能感觉到。”
林风也感应到了。刚下水时，灵气只是微弱的一丝，现在却浓郁了许多，像无形的雾气笼罩着水潭。
“泉眼在活动。”战玲珑开口，“可能跟时辰有关，或者……跟我们有关。”
“跟我们？”苏晚晚紧张起来，“难道这水潭是活的？”
“不是活的。”战玲珑解释，“但有些灵地会与靠近的修士产生共鸣。我们在这里打坐调息，散发出的灵力波动可能刺激了泉眼，让它释放更多灵气。”
林风眼睛亮了：“那咱们多待一会儿，灵气会不会更浓？”
“可能。”战玲珑点头，“但也会引来其他东西。灵气浓郁的地方，不止对人有益。”
这话让众人警觉起来。楚云澜立刻起身：“那不能待太久。再泡一刻钟，必须出发。”
林风虽然遗憾，但也知道轻重。他抓紧时间，整个人沉进水里，只留鼻孔在水面，像条大鱼，贪婪地吸收着水中的灵气。
一刻钟后，四人陆续上岸。
效果立竿见影。
苏晚晚灵力恢复了八成，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楚云澜暗伤痊愈，气息更加沉稳。战玲珑肩上的伤虽然没全好，但已经不影响行动。
林风……林风感觉自己能再打十尊石傀。
“这水潭，记下来。”楚云澜取出地图，在“死水区”边缘画了个小圈，标注“灵潭”，“回宗门后上报，能换贡献点。”
“那要不要留个标记？”林风问，“万一其他队伍找到呢？”
战玲珑看向芦苇丛：“天然隐蔽，很难发现。而且……”她顿了顿，“这水潭的灵气，可能只对第一次浸泡的人有效。第二次效果就会大减。”
“你怎么知道？”楚云澜问。
“猜的。”战玲珑没多解释，“但大多数灵地都这样。第一次是馈赠，第二次就是寻常了。”
这说法让人信服。林风虽然觉得可惜，但也释然了——至少他们享受到了第一次。
收拾妥当，四人离开水潭。穿过芦苇丛时，林风回头看了一眼。
水潭在晨雾中静谧如初，乳白色的水面倒映着天光，像一块遗落人间的美玉。
“下次秘境开放，还会有其他人发现它吧。”他小声说。
“也许。”战玲珑走在前面，“也许不会。秘境每次开启，地形都会变化。十年后，这里可能已经干涸，也可能被沼泽彻底吞噬。”
“那……咱们运气真好。”
“嗯。”
走出芦苇丛，重新回到沼泽小径。湿漉漉的衣服很快被体温蒸干，但那种温润的舒适感还留在皮肤上，像一层无形的保护。
楚云澜走在最前面，脚步比之前轻快了许多。他忽然开口：“林风。”
“嗯？”
“……谢谢。”
“啊？”
“发现水潭。”楚云澜顿了顿，“虽然耽误了行程，但……值得。”
林风咧嘴笑了：“楚师兄客气啥！咱们是队友嘛！”
楚云澜没接话，但嘴角似乎弯了弯。
战玲珑走在中间，听着后面的对话，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苏晚晚跟在最后，小声哼着不知名的调子，脚步轻快。
阳光——虽然秘境没有真正的阳光，但天光明显亮了许多——穿透薄雾，洒在沼泽上。
前路依然危险，未知依然恐怖。
但至少此刻，他们灵力充沛，精神饱满，队伍和睦。
这已经比大多数秘境队伍幸运了。
林风哼起小调，从怀里掏出颗五彩糖豆扔进嘴里。
甜味在舌尖化开。
就像那潭灵水，温润，甘甜，充满希望。
秘境第四天，开始了。
而他们的旅程，才刚刚走过一小段。
前方还有古林，还有深山，还有更多未知的机缘和危险。
但至少现在，他们准备好了。
以最好的状态。
向着秘境深处，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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