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轩”二楼再次被多名衙役手持的火把与临时增设的数盏牛角灯笼照得通明晃亮,粗粝的光线蛮横地驱散了往日盘踞于此的浓重阴翳,却也使得满室林立的镜面反射出更多交错纷乱、光怪陆离的影子,仿佛有无数个扭曲、重叠的时空碎片在此处野蛮拼接,扰得人心神不宁。
林小乙与文渊小心翼翼地置身于这片令人晕眩的镜海中央,神情俱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专注。空气里,除了原有的陈旧气味,还多了一股由柳青特意调配、正在角落铜炉中缓缓焚烧的清心醒神药草香,那略带苦味的青烟袅袅升起,试图中和、驱散可能仍残留于空气中的无形毒瘴。
文渊几乎是趴在了地上,就在李慕白坠楼窗口附近,面前摊开了好几卷他动用人情关系,刚从府学藏书楼及几家相熟私家书坊紧急借来的古籍抄本,其中不乏《岭南异物志》、《云麓堂抄》、《酉阳杂俎补遗》等记载边疆异闻、奇花异草、旁门左道的杂书孤本。他顾不得官袍沾尘,指尖急切地划过那些泛黄脆弱纸页上或工整或潦草的字迹,口中念念有词,如同老僧诵经:
“林兄,快看此处!”文渊忽然提高声调,手指用力点着一处记载,“《云麓堂抄》残卷有载:‘南疆瘴疠之地,深涧幽壑,有蕈生于千年腐木之阴,其盖色如朝霞,艳丽非凡,土人名曰迷神。取其极细微之孢子,合以曼陀罗花根汁、古墓石壁之阴湿苔藓,再辅以……以秘法炼制七日,可得无形无味之烟瘴,入水不溶,遇风则散,唯吸入者心智迷乱,幻象丛生,所见皆心中所惧,所闻皆耳畔魔音……’ 你看这‘无形无味’、‘吸入致幻’、‘所见皆心中所惧’的特性,与柳姑娘所验出的那奇异物质,岂非颇有几分神似之处?”
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因兴奋和发现而灼灼发光:“若记载属实,凶手极可能就是利用这类似‘迷神蕈’孢子炼制的邪门烟瘴,布下此局!”
林小乙闻言,目光从镜面上抬起,瞥了一眼文渊所指的文字,眼神微动,但并未立刻下结论。他的全部心神,此刻更像是一张细密的网,牢牢笼罩在那些沉默却仿佛暗藏玄机的古镜之上。他不再将它们视为一个整体性的、充满玄学意味的恐怖来源,而是如同一位技艺精湛的工匠,开始冷静地、逐一地拆解、检视这些“凶器”。
他先是移动脚步,不断调整自己与几面关键大型铜镜的角度和距离,借着跳动的火光仔细观察。很快,他发现某些镜子,尤其是那面“百鸟朝凤”和“芙蓉出水”,其光滑的镜面在特定角度和光线下,并非如寻常镜面那般完全平整如水,而是带着极其细微的、肉眼难辨的凹凸纹理,或是水银涂层厚薄略有差异,导致反射的影像会产生一丝难以言喻的扭曲和色散。
“文兄,”他沉声唤道,声音在空旷的二楼显得格外清晰,“莫要只盯着古籍。仔细留意这些镜面本身的材质与工艺。有些镜子,恐怕并非纯粹的铜锡合金,似乎掺入了某些特殊的矿物杂质,或者打磨工艺有别,这直接影响到了反射影像的清晰度与真实性。” 他深知,这种看似微不足道的视觉扭曲,若长久凝视,极易引起视觉疲劳和精神恍惚,这本身就是一种初级的、却持续不断的心理干扰,为后续更强烈的致幻效果埋下伏笔。
紧接着,他的注意力如同鹰隼般,聚焦到了那些造型繁复、雕工精美的镜框之上。那些龙凤呈祥、缠枝花卉、瑞兽仙草的镂空纹饰,在火把跳跃不定的光线下,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此刻在他眼中,不再仅仅是装饰艺术的体现。他向旁边的衙役要过一副柳青提供的、用于精密检验的器具——几根特制的、顶端包裹着松软棉布的细长银探针。
他走到那面巨大的“百鸟朝凤”铜镜前,银探针在他手中稳如磐石。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主纹饰,将探针尖端缓缓伸入凤凰尾羽一处极其细微的镂空缝隙之中。
探针进入约莫寸许,便似乎触到了实木的尽头。但林小乙指腹敏锐地感受着探针传来的细微摩擦感和阻力变化,眉头微微蹙起。他屏住呼吸,手腕极其轻微地转动,换了一个更刁钻的角度,再次将探针缓缓探入。这一次,探针前端传来一种极其轻微的“落空感”,仿佛滑入了一个极其隐蔽的、与表面镂空装饰并不直接相连的、内里中空的细小孔道!
他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如法炮制,他又仔细检查了李慕白出事时正在擦拭的“芙蓉出水”镜,以及其他几面年代久远、体积较大、摆放位置关键的镜子。果然,在那些看似天然形成的木材纹理接缝处,或是繁复雕花形成的视觉阴影掩护下,他都发现了类似的存在——那绝非工艺瑕疵或虫蛀,而是人为精心钻凿、并利用原有纹路巧妙伪装过的、细如发丝的孔洞或内部夹层!
“找到了。”林小乙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确定力量,在寂静的阁楼中清晰地传入文渊和周围衙役的耳中。
文渊立刻放下手中珍贵的书卷,几步抢到林小乙身边,也顾不得仪态,几乎是趴在了镜框上。顺着林小乙用银针虚指的方位,他眯着眼睛,凑得极近,才勉强在摇曳的火光下,看清那些几乎与老旧木质纹理、锈蚀铜绿完全融为一体的、细微到令人发指的孔洞。
“这……这真是……鬼斧神工,不,是鬼蜮伎俩!”文渊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带着惊骇与愤怒,“若非林兄你心细如发,谁能想到这精美绝伦的雕花之下,竟暗藏如此歹毒的机关!”
“不是机关,是通道。”林小乙用银针的尾部轻轻敲了敲那孔洞边缘,发出极其轻微的“笃笃”声,确认其后方空腔的存在,“这是释放致幻烟瘴的通道。幕后之人,必然在某个不为人知之处,设置了一个总控的机关,或者可以在特定的时间,通过某种我们尚未知晓的方式,将那些炼制好的、可能呈粉末或浓缩液态的致幻之物,精准地送入这些隐藏的网状孔道之中,让其缓慢而持续地释放出来,无声无息地弥漫于这门窗紧闭的阁楼空气之内。”
他直起身,深邃的目光缓缓环顾这被无数镜面分割、反射,显得支离破碎、光影迷离的密闭空间,思路如同被擦去了迷雾的明镜,愈发清晰透彻:“你再想,这些镜子看似随意,实则精心设计的摆放角度,其目的恐怕不仅是为了制造心理上的压迫与迷失感,更是为了……形成某种特定的、迂回的空气流动路径!确保那释放出的致幻烟瘴,能如同被无形之手引导般,有效地笼罩、汇聚于某些特定区域,比如……李慕白昨夜擦拭镜子时所处的那个固定位置。”
“而镜面本身材质和工艺造成的细微扭曲,”他抬手指向那些映照出火光、人影、却显得有几分怪诞不真的镜面,“则如同火上浇油,放大了这种效果。视觉上的轻微失真与模糊,不断挑战着人的认知,加上致幻药物对神经的直接侵蚀,双管齐下,内外交攻,足以在短时间内,将一个心智健全、意识清醒的人,彻底拖入无边无际、 personalized 的恐怖幻境之中,直至崩溃。”
文渊看着林小乙冷静剖析的侧脸,眼中充满了由衷的钦佩与叹服:“原来如此!如此一来,所谓‘镜中鬼影’,实则是‘心中之鬼’被药物与环境共同引诱、放大而出的幻象!这手段,真是……精妙绝伦,却也阴毒到了极致!”
林小乙的目光,最终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牢牢锁定了那面最为古老、据传来自前朝王府、此刻在火光下泛着幽暗光泽的“芙蓉出水”镜上。它的镜框是黝黑沉重的酸枝木,雕着层层叠叠的缠枝莲纹,线条流畅古拙。就在那莲花花心最中央的位置,他借着衙役凑近的火把,隐约看到了一点与其他简单孔洞截然不同的痕迹——那并非一个规则的圆孔,而是一个极其微小的、深深镌刻进去的、类似古老符文的奇异刻痕,仿佛是整个毒瘴输送网络的“锁眼”或“印记”。
“机关巧设于镜内,毒源暗藏于他处,幻象滋生在心中。”林小乙低声总结,眼神锐利如淬冰的刀锋,已然穿透了层层表象,“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顺藤摸瓜,找出那个能够操控这精妙恶毒机关,精准投放毒源的人。以及,他耗费如此心机,布下这持续数年的迷局,究竟想掩盖一个怎样不可告人的秘密?”
镜之奥秘已被揭开冰山一角,隐藏在人心中鬼蜮伎俩,其狰狞的轮廓,正逐渐暴露在理性与坚韧的目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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