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红色的光，劈开了黑色的潮。
萧辰冲出去的瞬间，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变了——结界外的嘶吼、尸僧的邪咒、尸潮踩踏地面的闷响，还有自己血管里血液奔涌的轰鸣，全部混成一片嗡嗡的耳鸣。
皮肤在灼烧。
不是火的那种烫，是冰与火同时撕扯皮肉的感觉。
左臂露出的经脉红蓝交错，每跳动一次，就像有刀子在骨头里刮。
但他握剑的手很稳。
十个尸僧同时转头，空洞的眼窝里绿火骤亮。
它们停下了对结界的冲击，枯瘦的手指变换印诀——邪咒的目标，变成了萧辰。
第一道黑气射来时，萧辰没躲。
他侧身，让黑气擦着左肩过去。
僧袍瞬间腐蚀，露出下面的皮肤，但皮肤上流转的紫红光芒将那腐蚀之力硬生生挡在外面，只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迹。
疼。
但疼让他清醒。
第二步踏出，脚下地面炸开。
不是用力踩，是离火与坎水在脚底冲突爆发的力量，将青石板震成蛛网般的裂纹。
尸僧的第二波攻击到了。
五道黑气从不同角度射来，封死了所有闪避路线。
远处的尸尊者法杖一顿，所有铜甲尸同时踏步，地面震颤。
萧辰笑了。
他举剑，不是格挡，是迎着最中间那道黑气——
刺！
剑尖与黑气碰撞的瞬间，紫红色光芒爆炸般扩散。
没有声音，只有一圈肉眼可见的波纹荡开。
波纹所过之处，黑气如冰雪遇阳，嗤嗤消散。
但萧辰的剑也在哀鸣。
剑身上出现了第一道裂痕。
“不够硬啊。”
他喃喃，脚步却没停。
第三步，他冲进了尸僧的阵型。
十个尸僧围成的圈，原本是为了集中力量冲击结界。
现在萧辰闯进来，这个圈就成了囚笼——困住他的囚笼。
枯瘦的手爪从四面八方抓来。
不是简单的抓，每只手上都缠绕着扭曲的经文，那些经文在空气中显形，变成黑色的锁链，哗啦啦响。
萧辰旋身。
剑划出一个完整的圆。
紫红色的圆。
圆所过之处，黑色锁链寸寸断裂。
三只抓来的手爪齐腕而断，腐烂的指节飞上半空。
但断裂处没有血，只有黑气涌出，那些黑气在空中重新凝聚，竟然又要长出手来！
“真麻烦。”
萧辰皱眉，左手虚握——离火碎片已经黯淡，但还有最后一点余温。
他按在胸口。
不是自杀，是催动。
心脏剧烈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将残存的离火之力泵向全身。
皮肤上的红蓝纹路瞬间明亮数倍，整个人像要燃烧起来。
代价是嘴角溢出的血，和左肩一道新炸开的伤口。
但足够了。
他再次挥剑。
这次不是圆，是一条线。
从最左侧的尸僧开始，到最右侧结束。
剑锋在空中拖出紫红色的残影，残影久久不散，像一道撕裂天空的伤疤。
十个尸僧，动作同时僵住。
然后，它们头上的毗卢帽齐齐裂开，从正中分成两半。
裂口向下蔓延，经过眉心、鼻梁、嘴唇、喉咙、胸膛……
哗啦。
十个尸僧，二十半身体，倒在地上。
黑气从断面疯狂涌出，却没有重新凝聚，而是在紫红色光芒的灼烧下迅速消散。
那些扭曲的经文符号在空中挣扎、尖叫，最后化为青烟。
阵破了。
但萧辰也单膝跪地。
剑插在地上，支撑着身体。
左臂的皮肤已经完全剥离，露出的经脉像爬满手臂的蚯蚓，红蓝两色在其中疯狂冲撞。
每一次冲撞，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耳朵在嗡鸣，视线开始模糊。
他看见，结界内的平台上，墨凤在吼着什么，神机营的人在狂奔，第一门炮的炮管已经架上了炮架。
他看见，尸尊者的法杖再次举起，所有尸潮开始冲锋。
铜甲尸在前，普通尸兵在后，像黑色的海啸扑向平台——也扑向他这个孤零零站在平台前的人。
他看见，巨灵尸魔动了。
三具巨大的身躯开始奔跑，每一步都让地面震颤。
它们的目标不是他，是平台——是那扇已经出现裂痕的结界。
“还……没完呢。”
萧辰撑着剑站起来。
右手虎口已经裂开，血顺着剑柄流到剑身，被紫红光芒蒸发成血雾。
他深吸一口气——吸进去的是浓重的尸臭和血腥，还有平台那边飘来熟悉的火药味。
火药味。
他想起墨凤说过的话：“神威炮装的是‘爆裂弹’，弹壳里塞了铁砂和碎瓷，一炸一片。但装填慢，一轮齐射要半刻钟准备。”
半刻钟。
他得撑半刻钟。
第一波铜甲尸到了。
五具，呈扇形围上来。
它们没有章法，只是扑，用身体扑。
铜甲在奔跑中碰撞，发出沉闷的铛铛声。
萧辰没退。
他迎上去，在第一个铜甲尸扑到面前的瞬间，侧身，剑从下往上撩。
剑锋划过铜甲尸的下颌，切开铜甲，切入腐烂的皮肉，从头顶穿出。
紫红光芒顺着伤口灌进去，整具尸身从内部爆炸，碎肉和铜甲碎片四溅。
但第二具、第三具已经到了。
萧辰来不及抽剑，索性松手，身体向后仰倒。
两具铜甲尸从他上方扑过，他双手撑地，腰腹发力，双腿如鞭抽出——
砰砰！
两脚结结实实踹在铜甲尸后背。
不是要踹飞它们，是借力。
身体向后滑出三丈，刚好躲开第四具铜甲尸的抓击。
同时右手一扯。
插在第一具尸体上的止水剑嗡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扯回手中——是坎水之力缠绕剑身形成的牵引。
剑入手，萧辰翻身而起。
但第五具铜甲尸的刀已经到了头顶。
躲不开了。
萧辰没躲。
他抬左手，用裸露经脉的手臂，硬扛这一刀。
铛！！！
金属碰撞的声音，但不是刀砍肉的声音。
是刀砍在某种极硬的东西上的声音——萧辰左臂的经脉在这一刻全部暴起，红蓝光芒交织成一层实质的光膜，挡住了刀刃。
刀刃嵌进光膜半寸，停住了。
铜甲尸眼窝里的绿火跳动，似乎无法理解。
萧辰右手剑已经刺出。
从铜甲尸张开的嘴刺入，后脑穿出。
手腕一拧，剑气爆发，头颅炸开。
但左臂的光膜也碎了。
刀锋终于切了进去，砍在骨头上。
还好被光膜抵消了大半力道，只入骨三分，没断。
但疼，疼得萧辰眼前一黑。
他踉跄后退，撞在平台结界的边缘。
结界内，白眉和尚看着他，嘴唇在动，念着经文。
结界的光芒稍稍稳定了一些，但依旧在波动——巨灵尸魔开始撞结界了。
咚！咚！咚！
每撞一下，整个平台都在震颤。
结界上的裂痕越来越多，像即将破碎的琉璃。
“公爷！”
墨凤在结界内喊，“第一门炮好了！”
萧辰扭头。
平台上，第一门神威炮已经架设完毕。
炮身长六尺，通体黝黑，炮口粗如碗口，架在带轮子的炮架上。
两个神机营士兵正在装填炮弹——一人抱着一颗西瓜大小的黑色铁球塞进炮口，另一人用推杆压实。
炮口对准的，是尸潮最密集的区域。
“试射！”
墨凤吼，“调整仰角！”
炮身缓缓抬起。
萧辰抹了把脸上的血，笑了。
他转过身，背靠结界，面向再次涌来的尸潮。
这次不是几具，是上百具。
铜甲尸混着普通尸兵，像一堵黑色的墙压过来。
地面在震颤，不仅是尸潮的脚步，还有巨灵尸魔撞击结界的闷响。
以及——
“放！！！”
墨凤的声音撕裂空气。
轰！！！！！！！！！
不是普通的炮响。
是那种闷雷在耳边炸开的声音，带着大地震颤的共鸣。
萧辰感觉后背的结界剧烈一抖，一股气浪从平台内爆开，吹得他头发向后狂舞。
炮口喷出的不是火光，是橘红色的火球。
火球拖着黑烟，划过一道低平的弧线，砸进尸潮中央。
落地，没有立即爆炸。
而是滚。
在密集的尸群中滚出一道血路，碾碎了七八具尸兵，然后——
轰隆！！！！
第二次爆炸。
比炮响更剧烈。
火球炸开，不是一团火，是无数火星、铁砂、碎瓷，呈扇形向外喷射。
爆炸中心十丈内的尸兵，无论是铜甲尸还是普通尸兵，全部被撕碎。
更外围的被气浪掀飞，铁砂嵌入身体，燃起火焰。
一片混乱。
尸潮的冲锋势头，硬生生被这一炮轰出一个缺口。
“好！”
李罡在平台上嘶吼。
但墨凤脸色没变:“装填太慢！第二门炮还要多久？”
“半刻钟！”
“太慢！”
墨凤冲向第二门正在组装的炮，“所有人都去帮忙！用铁锤砸也要把炮架砸上！”
平台上乱成一团。
结界外，萧辰喘着气，看着那片被轰出的缺口。
缺口处，残肢断臂还在燃烧，黑烟滚滚。
但尸潮没有停。
尸尊者的法杖在挥舞，更多的尸兵从两侧涌来，填补缺口。
巨灵尸魔的撞击更猛烈了，结界上的裂痕已经蔓延到整个表面，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
白眉和尚嘴角的血已经流到胸口，另外两个老和尚脸色金纸，身体在颤抖。
“大师，”萧辰背对着结界，轻声说，“还能撑多久？”
“……十息。”
十息。
萧辰握紧剑。
他看着再次涌来的尸潮，看着远处冷笑的尸尊者，看着那三具疯狂撞结界的巨灵尸魔。
然后他做了个决定。
他转身，面向结界。
左手按在结界上。
“公爷你干什么？”
墨凤看见，惊呼。
“借点力。”
萧辰说。
他催动体内残存的离火与坎水，不是向外，是向内——注入结界。
不是加固结界，是吸收。
吸收结界中佛门功法的“净化”之力。
离火坎水与佛力在体内碰撞，像三头野兽在厮杀。
经脉寸寸断裂，又被他强行续接。
皮肤开始渗血，不是伤口流血，是毛孔在渗血，整个人瞬间变成血人。
但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十息。
他吸了五息。
然后转身，面向已经冲到三丈外的尸潮。
举剑。
剑身上的紫红光芒，此刻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三色交织，光芒刺目。
“这一剑，”萧辰轻声说，“叫送行。”
他挥剑。
不是劈，不是刺，是斩。
从上往下，简简单单的一斩。
但剑落下的瞬间，三色光芒从剑尖迸发，化作一道宽三丈、长十丈的光刃，贴着地面向前推进。
光刃所过之处，地面被犁开一道深沟。
沟内的尸兵，无论是铜甲尸还是普通尸兵，全部被绞成碎片。
光刃一直推进到二十丈外，才缓缓消散。
一条血肉铺就的通道，出现在尸潮中。
通道尽头，是那杆引尸幡。
尸尊者的冷笑，第一次僵在脸上。
但萧辰也跪下了。
剑脱手，插在地上。
他双手撑地，大口吐血。
血里夹杂着内脏的碎片，红得刺眼。
视线彻底模糊了。
他听见结界破碎的声音——不是被撞破，是老和尚们力竭，主动撤去了结界。
因为第二门炮、第三门炮……第五门炮，已经架好了。
他听见墨凤在吼:“五门炮齐射！目标——巨灵尸魔！”
他听见装填的金属碰撞声，听见火绳点燃的嗤嗤声。
然后，是五声几乎同时炸响的轰鸣。
轰！轰！轰！轰！轰！
五团火球，划出五道弧线，砸向那三具巨灵尸魔。
第一发命中胸膛，炸开一片血肉，巨灵尸魔踉跄后退。
第二发、第三发命中腿部，左腿膝盖炸碎，庞大的身躯跪倒在地。
第四发命中头颅，半个脑袋没了。
第五发……打偏了。
但偏得正好。
它砸在了那杆三丈高的引尸幡上。
粗如人腰的幡杆，在爆炸中折断。
黑色的幡面燃起火焰，在风中疯狂扭动，像垂死的巨蛇。
尸尊者发出尖锐的嘶吼。
不是人的声音，是某种野兽的嚎叫。
所有尸兵，同时僵住。
铜甲尸停下冲锋，普通尸兵茫然四顾，就连那三具还没死透的巨灵尸魔，也停止了挣扎。
控制断了。
萧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看见尸尊者化作黑烟，向北方遁去。
他想追，但身体已经不听使唤。
只能看着那黑烟消失在远山之后。
然后，他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很多脚步声。
是李罡带着敢死队冲出来了，是神机营的士兵端着燧发枪冲出来了。
他们在清理那些失去控制、茫然呆立的尸兵。
墨凤跑到他身边，扶住他:“别动，青凤在给你配药。”
萧辰想说话，但一张口，又吐出一口血。
“省点力气。”
墨凤声音发颤，“你经脉断了七成，能活着已经是奇迹。”
萧辰笑了笑，看向平台。
平台上，十门神威炮已经全部架设完毕。
炮口森然，对着北方——尸潮来的方向。
但尸潮已经开始溃散。
没有引尸幡的控制，它们变回了一具具无意识的尸体，有的在原地打转，有的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荡，有的甚至开始互相撕咬。
“赢……了？”
萧辰哑声问。
“这一仗赢了。”
墨凤扶着他站起来，看向北方远山，“但尸尊者逃了。而且……”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而且按照你从炼尸长老那儿问出的情报，幽州只是佯攻。真正的麻烦，在北边。”
萧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远山之外，是更北的北方。
那里有草原，有王庭，有……血月。
还有雪凤。
他握紧了拳头，尽管这个动作让断裂的经脉剧痛。
“炮……”
他问，“能运去北边吗？”
墨凤沉默片刻，摇头:“神威炮太重，机关鸟运力有限。
而且北狄地形开阔，没有幽州这样的关隘，火炮的用处会打折扣。”
“那就造新的。”
萧辰咬牙，“造更适合草原的，造更快、更轻、更能跑的。”
墨凤看着他，忽然笑了:“你这样子，还能想这些？”
“死不了，就得想。”
平台边缘，李罡在指挥清扫战场。
士兵们在补刀那些还在动的尸兵，收集铜甲尸的残片——这些铜甲融了能重铸兵器。
夕阳西下，将战场染成血色。
萧辰看着这片血色，看着那些倒下的敢死队员的尸体，看着老和尚们盘坐调息的背影。
然后他看向北方。
北方的天空，已经开始暗了。
但黑暗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他想起炼尸长老临死前的嘶吼:
“幽州……只是佯攻……真正的‘血狼’已在北狄苏醒……”
血狼。
萧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里只剩冷光。
“墨凤。”
“嗯？”
“传信给京城。”
他一字一句，“告诉陛下，幽州已定。但北狄……我要去。”
墨凤没有劝。
她只是点头:“好。”
远处，最后一具还在挣扎的巨灵尸魔，被三门神威炮同时命中，炸成了碎片。
火光冲天，映亮了半个天空。
也映亮了萧辰满是血污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
只有更深的凝重。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
这场仗，还没完。
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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