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穆然一遭，温蓓蓓曾经那点为舟舟未来的小焦虑，彻底没了。
作为她的枕边人顾禹迟，最先发现她的变化。
“温小姐，顾太太，你心境有变化哦。”顾禹迟从温蓓蓓背后抱着她，头枕在温蓓蓓的肩膀上。
温蓓蓓靠在顾禹迟怀里，目光望向窗外。
远山如黛，白日里孩子们欢笑的余韵似乎还留在院子的空气中。
她轻轻拍了拍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声音里带着一种释然后的柔软。
“是啊，有变化，看着穆然那孩子，像是给我心里某处拧着的发条，轻轻松了扣。”
她转过身，面对着顾禹迟，眼神清亮而平和：“以前我总想着，别的家长好像为孩子做很多，而我们在原地，害怕让舟舟输在起跑线上，是不是应该像其他家长一样，让他得学点什么，保持所谓的‘竞争力’，是不是也该提前认认字，背背诗，哪怕听听外语儿歌？看见他满山疯跑，心里偶尔会飘过一丝‘是不是太荒废了’的念头。”
顾禹迟认真听着，手指轻轻梳理她耳边的碎发。
“可这个周末，看着穆然，我好像一下子被点醒了。”温蓓蓓的视线投向虚空中，仿佛又看到那个最初紧张局促，后来在泥水里大笑，捧着竹笋眼睛发亮的小小身影。
“你看他刚来的时候，礼貌周全得不像个孩子，做什么都像在执行任务，连笑都像是衡量过尺度的，可后来呢？爬绳梯时打颤却咬牙上的是他，溪水里扑腾得最欢的是他，挖到笋时惊喜得声音都变调的是他，吃饭吃得嘴角粘饭粒的也是他。”
“锦泽说他从没喊过累，可你看他在竹林里蹲着找笋时那副宁静的样子，听星星故事时那瞌睡得小鸡啄米也不肯去睡的样子，还有今天中午，捧着碗喝汤那心满意足的样子……那才是真的‘不累’，因为心里满是快乐。”
温蓓蓓的语气愈发坚定：“我就在想，我们的舟舟，他现在多好啊，他会为发现一只萤火虫惊呼，会认真地问为什么笋尖是甜的，会毫无保留地把自己最喜欢的‘宝藏’地方分享给新朋友，也会因为没抓到小鱼噘嘴，但下一秒就被水花逗笑，他的快乐那么简单，那么充沛，每一天都像是在土地的怀里打滚，浑身沾着活生生的气息。”
“这难道不是最宝贵的吗？”她看向顾禹迟，眼中闪着光。
“比起早早认识多少个字，会算多少数，我更想他永远保有这份对世界的好奇，对自然的亲近，对快乐的敏锐感知，还有像现在这样，毫无负担地依赖我们，信任我们，愿意分享他一切小小的悲喜。”
顾禹迟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含笑：“所以，温小姐这是下定决心，要‘放任自流’了？”
“不是放任。”温蓓蓓纠正道，嘴角漾起温柔的笑。
“是守护，守护他本来的节奏和样子，该学的自然会学，在生活里学，在玩耍中学，在和我们，和这片山野的互动中学，就像顾先生你说的，过程即意义。”
“爬树的意义不在登上树屋，而在攀登时的心跳和视野的开阔，挖笋的意义不在收获多少，而在寻找时与土地的那份联结。”
她顿了顿，声音更柔了：“我不会再有那种焦虑，总想着是不是要给他点什么，我要做的，是给他一个足够安全，足够自由的怀抱，让他像棵小树一样，按照自己的时节，慢慢抽枝长叶，他能长成凌云木很好，若是长成一棵自在舒展，能为小鸟提供荫蔽的普通树，又何尝不是幸福？”
“哪怕以后他是个学渣，我们两人有兜底的能力，总能为他规划出一条适合他的路。”
顾禹迟没有再多言，只是用一个温暖的怀抱包裹住她。
他知道，他的妻子已然穿过那层薄雾般的焦虑，抵达了更开阔明朗的教育之境。
那并非懈怠，而是一种更深厚，更有力量的信任与爱。
从那天起，温蓓蓓确实不同了。
当舟舟举着沾满泥巴的“石头宝贝”兴奋地跑来找她时，她会蹲下来，认真听他讲述发现“宝藏”的惊险。
当舟舟和小白在院子里追跑打闹，笑得喘不过气时，她会靠在门边含笑看着，不再想着是不是该打断他们，引入一点“安静的活动”。
当舟舟问“为什么”的问题开始天马行空，为什么云会走？为什么蚂蚁要排队？为什么晚上的湖水看起来和白天不一样？
她会尽力用他能懂的语言解释，或者干脆说：“这个妈妈也不太清楚，我们一起去查查书，或者问问舅姥爷好不好？”
然后陪着他一起寻找答案，享受探索的过程。
她依旧给舟舟读书，但不再刻意挑选所谓“有营养”的绘本，而是读他喜欢的冒险故事、有趣的童谣，甚至是他自己从林以凡书架上抽出来的、带着插图的植物图鉴。
她依旧教他生活技能，是和他在一起做饭、整理衣物、照顾院中花草时自然而然地融入，让学习成为生活的一部分，而非一项项待完成的任务。
顾禹迟和林以凡都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家里的气氛似乎更加松弛，更加流动着暖意。
舟舟的笑容更加烂漫，那种属于孩童的无拘无束的活力，愈发蓬勃。
一天傍晚，舟舟蹲在菜圃边，看着温蓓蓓给番茄苗搭架子。他忽然仰起脸，问：“妈妈，我以后能一直住在村里吗？和爸爸妈妈，和舅姥爷，和小白乌帝，还有我的树屋、小溪在一起。”
温蓓蓓停下手中的活，擦擦手，也蹲下来，平视着儿子亮晶晶的眼睛，温柔而肯定地说：“当然可以，这里是我们的家呀。”
“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不过呢，世界很大，将来你可能会想去看看外面的样子，就像小鸟有时也会飞离熟悉的树林，去远方看看，但无论你去到哪里，这里永远是你的家，我们永远在这里等你。”
舟舟似懂非懂，但“永远是你的家”这句话让他安心。
他用力点点头，扑进温蓓蓓怀里，蹭了蹭，然后跑开去找小白玩了。
温蓓蓓站起身，望着儿子小小的背影融进金色的夕阳里，心中一片宁静澄澈。
她终于明白，最好的教育，或许不是预先绘制好的精密蓝图，而是一片肥沃的土壤，一缕温暖的阳光，一场及时的细雨，然后，耐心地等待一颗种子，以自己的方式，破土而出，迎接属于自己的天空。
而她所要做的，就是成为那土壤、阳光和细雨的一部分，同时，也成为那棵小树成长时，一旁静静守望、满心欣赏的最忠实的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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