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李建国就摸黑起了床。灶房里的煤油灯昏黄摇曳,他摸出墙角的铁皮水壶灌了半壶凉白开,又揣了两个昨天剩下的玉米饼,踩着露水往村西头的灌溉井走。鞋底子碾过田埂上的碎石子,发出细碎的“咯吱”声,远处草海方向传来几声野鸭的啼叫,却没了往日的鲜活,倒像是带着几分渴意的喘息。
走到井边时,他才发现自己还是来晚了。井台周围已经排了五六个身影,每个人都扛着空水桶,手里攥着磨得发亮的扁担,在夜色里像一排沉默的树。最前头的是村东头的老周,他正蹲在井边,耳朵贴着抽水机的铁皮外壳,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抽水机“嗡嗡”响了半天,出水管里只滴下几滴浑浊的泥水,就再也没了动静。
“又抽不上来了?”李建国走过去,拍了拍老周的肩膀。老周抬起头,眼底满是红血丝,他指了指井口:“昨晚后半夜就不对劲了,水位降得厉害,之前抽十分钟能满一桶,现在抽半小时都见不着水。”他说着,从口袋里摸出根烟,刚想点燃,又想起什么似的塞了回去,“省着点,烟盒都空了,还不知道这旱情要熬到什么时候。”
李建国往井里望了望,井口黑漆漆的,只能隐约看见水面在很深的地方闪着一点微弱的光。往年这个时候,井里的水离井口也就一米多,伸手就能摸到清凉的水,可现在,就算把水桶绳放到底,也得等上半天才能拎上来半桶浑水。他想起昨天去镇上买化肥时,农资店老板说的话——周边几个村子的灌溉井都这样,有的井已经彻底干了,村民们只能去十几里外的河里挑水。
“吱呀”一声,村支书张建军骑着自行车来了,车后座绑着两个空水桶,车把上挂着个扩音喇叭。他跳下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着排队的村民们喊道:“乡亲们,昨晚跟镇里通了电话,县里的水库还在调水,估计得后天才能到咱们村。这两天大家先省着点用,井水优先保证家里喝的,田里的话,能少浇就少浇,尽量保住幼苗的命。”
“张支书,这哪行啊!”排在队尾的李磊急了,他往前挤了两步,“我家那三亩玉米地,昨天只浇了半亩,今天早上去看,又有一片叶子枯了。再这么下去,别说收成了,苗都要全死了!”
李磊的话像颗石子扔进水里,排队的村民们都炸开了锅。“是啊,张支书,我家的烟草地都快干成柴火了!”“我家的水稻田,裂缝都能塞进手指头了,再不浇水,就彻底没救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声音里满是焦虑,连清晨的凉风都吹不散这股子燥意。
张建军叹了口气,他知道村民们的难处。自己家的两亩玉米地,昨天也只浇了一小片,玉米苗的叶子已经开始发黄,用手一掐,能看见里面干得发脆的茎秆。他走到抽水机旁,蹲下身检查了半天,又试着发动了一次,抽水机依旧“嗡嗡”响着,出水管里还是只有几滴泥水。
“这样吧,”张建军站起身,对着村民们说,“咱们分个班,每家每户派一个人来排队,抽到水的先把家里的水缸装满,剩下的再浇田。另外,咱们轮流守着抽水机,要是水位上来了,就赶紧通知大家。”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个笔记本,“我来记个号,老周第一,建国第二,李磊第三,大家按顺序来,别抢,也别乱。”
村民们虽然不情愿,但也知道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只好纷纷点头。老周重新发动了抽水机,这次运气还算好,抽了足足二十分钟,终于从出水管里流出了一股细细的浑水。他赶紧把水桶凑过去,水“哗啦啦”地流进桶里,带着泥沙的腥味。等水桶快满时,水流又变小了,最后彻底停了下来。
“就这么点?”老周拎着半桶浑水,脸上满是无奈。张建军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先这样吧,总比没有强。赶紧回家把水倒了,再来排队。”老周点点头,扛起水桶,脚步沉重地往家走。
接下来轮到李建国。他把水桶放在出水管下,发动抽水机,眼睛紧紧盯着出水管。过了十几分钟,终于有水流出来了,虽然还是很细,但比老周刚才的那股子要大一些。他心里一阵欢喜,赶紧扶着水桶,生怕水流断掉。可没等水桶满一半,水流又变小了,最后只剩下几滴泥水,慢悠悠地往下滴。
“唉!”李建国重重地叹了口气,拎起半桶水,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他看着不远处自家的玉米地,玉米苗东倒西歪的,最外层的叶子已经完全枯了,像被火烧过一样。他想起开春时种玉米的场景,那时他和李磊凌晨就起来忙活,用“三秒种植法”把种子一粒一粒种进土里,每天都来田里看看,盼着幼苗能快点长大。可现在,眼看就要到手的收成,却要毁在这场旱情里。
李磊在一旁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接过父亲手里的水桶,说:“爹,我先把水送回家,再过来排队。你在这儿等着,要是水位上来了,赶紧给我打电话。”李建国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无服务”——村里的信号塔前几天被雷劈了,到现在还没修好,只能靠镇里的应急通讯车偶尔通个话。
“不用打电话了,你送完水赶紧过来就行。”李建国说,“我在这儿守着,有情况就喊你。”李磊点点头,扛起水桶往家走。看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田埂尽头,李建国心里一阵发酸。儿子今年刚二十岁,本来可以去城里打工,可他说舍不得家里的地,非要留下来帮自己种地。现在遇到这么大的旱情,他真怕儿子会后悔。
太阳慢慢升了起来,把光线洒在井台上,晒得地面发烫。排队的村民们都找了个阴凉的地方躲着,有的蹲在树下,有的靠在井边的石头上,一个个都没精打采的。张建军骑着自行车,在村里和井台之间来回跑,一会儿帮这家拎水,一会儿帮那家检查抽水机,忙得满头大汗。
中午的时候,李磊终于又排到了队。这次抽水机抽了足足二十五分钟,才接满了一桶水。他兴奋地喊来李建国,父子俩一起把水扛到玉米地里。李建国拿起瓢,小心翼翼地把水浇在玉米苗的根部,水一碰到干裂的土地,就“滋滋”地渗了进去,转眼就没了踪影。
“这么点水,根本不够用啊。”李磊看着眼前的玉米地,眉头紧锁。三亩地,就算每天能浇两桶水,也只能浇一小片,剩下的玉米苗还是会慢慢枯萎。他想起昨天在镇上看到的情景,有的农户已经开始拔玉米苗了,说是要改种荞麦,可荞麦也需要水,要是再不下雨,荞麦也种不活。
李建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浇着水。他知道儿子的焦虑,可他也没有办法。他种了一辈子地,经历过不少旱情,可从来没有像这次这么严重过。他想起小时候,村里的灌溉井从来不会缺水,草海的水也总是满满的,夏天的时候,孩子们还能在草海里游泳、摸鱼。可现在,草海的水已经快干了,灌溉井的水位也一天比一天低,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下午的时候,村里的老中医王大夫也来排队打水了。他拎着一个小水桶,慢悠悠地走过来,看见李建国,笑着说:“建国啊,还在排队呢?我家的药圃都快干死了,今天要是再抽不到水,那些草药就全废了。”
李建国赶紧给王大夫让了个位置:“王大夫,您先排吧,您的草药比我们的玉米重要。”王大夫摇摇头:“不用,大家都不容易,按顺序来。”他蹲在井边,看着抽水机,叹了口气,“这老天爷也真是,往年这个时候,雨水多得很,今年怎么就这么旱呢?”
正说着,抽水机突然“噗嗤”一声,出水管里流出了一股清澈的水。大家都兴奋地围了过来,张建军赶紧喊道:“大家别抢,按顺序来!”李建国赶紧把水桶凑过去,水“哗啦啦”地流进桶里,比之前的浑水要清澈多了。
“水位上来了!”老周兴奋地喊道,“太好了,终于有救了!”大家都欢呼起来,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李建国拎着满桶的清水,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他赶紧把水扛到玉米地里,浇在玉米苗的根部,看着清水慢慢渗进土壤,玉米苗的叶子似乎也精神了一些。
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抽水机又抽不上水了。大家的心情又沉了下去,刚才的喜悦荡然无存。张建军赶紧检查抽水机,发现是水位又降下去了。他无奈地对大家说:“看来这水位是时高时低,大家只能耐心等了。”
天黑的时候,李建国和李磊才扛着最后一桶水回到家。两人累得筋疲力尽,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连饭都不想吃。李建国看着院子里的水缸,里面只剩下小半缸水,这是他们父子俩一天的成果,既要保证家里喝的,又要浇田,根本不够用。
“爹,明天要是还抽不上水,咱们的玉米地就真的没救了。”李磊有气无力地说。李建国摸出根烟,点燃后抽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不管怎么样,咱们都不能放弃。明天我早点来排队,争取多抽点水。实在不行,咱们就去草海挑水,就算累死,也要保住这些玉米苗。”
李磊看着父亲坚定的眼神,心里也有了一丝勇气。他点了点头:“好,爹,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咱们就算挑水,也要把玉米地浇了。”
夜深了,村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来的抽水机“嗡嗡”声,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李建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白天在井台边看到的情景,想起村民们焦虑的眼神,想起自家地里枯萎的玉米苗,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他不知道这场旱情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过去,但他知道,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就不能放弃。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亮了房间里的一切。李建国望着窗外的月亮,心里默默祈祷着:老天爷,求求你,下一场雨吧,救救我们的庄稼,救救我们的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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