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小贤陷在公寓客厅的沙发里，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抱枕上起球的线头。窗外的月光斜斜地淌进来，在地板上织出张银网，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试图打捞记忆的网。
“宿舍熄灯后的卧谈会……”他低声重复着，喉结在领口蹭了蹭，仿佛还能闻到当年宿舍里那股混合着泡面、汗味和旧书本的味道。
他记得那时的天宇总躺在上铺，声音闷闷的从蚊帐里传出来，像含着颗话梅糖。他们聊未来的电台梦，聊哪个系的女生笑起来有梨涡，聊毕业要去哪个城市。有次曾小贤说想当深夜电台主持人，天宇在黑暗里突然翻了个身，床板“吱呀”响了一声：“我信你能成，到时候我天天听你的节目，给你打赏火箭。”
“打赏火箭？”曾小贤突然笑出声，眼眶却有点发热。那时候哪有什么直播打赏，他们连电话费都要省着花，天宇总把省下来的饭钱塞给他买电池——因为他的收音机总在播午夜新闻时没电。
他猛地坐直身体，指尖在手机备忘录里敲下“电池”两个字，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对了，天宇的书桌上总摆着个铁皮饼干盒，里面装满了各种型号的电池，有次他借走两节，还回来时发现天宇在盒盖上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兔子，旁边写着“借一还二，概不赊账”。
“图书馆占座的字条……”曾小贤的指尖悬在屏幕上，停顿了很久。他想起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梧桐叶洒在桌面上，总能看到张用演算纸写的字条：“此座有人，302天宇”。字迹清瘦，末尾总画个小太阳。
有次期末考，他起晚了没占到座，急得在图书馆门口转圈，天宇突然从窗户探出头，举着张字条晃了晃：“这儿给你留了位，快爬上来！”那天他踩着排水管翻进窗户，裤脚勾破了个洞，天宇递给他块创可贴，自己却因为被管理员抓到，罚站了半小时。
这些画面像玻璃碴子，明明闪着光，却拼不成完整的镜面。曾小贤揉了揉太阳穴，试图想起天宇的姓氏——是陈？还是李？他记得宿舍四个人的姓氏凑起来是“张王李赵”，自己姓曾，那天宇……难道是赵天宇？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摇头否决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像把钥匙插错了锁孔。
“毕业散伙饭上碰碎的啤酒瓶……”这个画面带着点刺痛感。他记得那天的包间烟雾缭绕，啤酒沫子溅在白衬衫上，天宇坐在他对面，闷头喝着酒，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瘦。有人起哄让他唱歌，他红着脸站起来，唱的还是那首跑调的《同桌的你》，唱到“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时，突然把酒瓶往地上一砸，“砰”的一声，碎片溅到了曾小贤的鞋上。
“我要去南方了。”天宇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家里安排的工作，搞软件开发，以后怕是见不着了。”
曾小贤当时正啃着鸡腿，含混不清地说：“怕啥，高铁三小时就到！”他记得天宇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是把自己碗里的鸡翅夹给了他——那是他最爱吃的部位。
可后来呢？为什么没联系？
曾小贤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他记得自己寄过两封信，都石沉大海；打天宇的手机号，提示“已关机”；问其他舍友，都说“好像换号了”。日子一长，忙着重播、录节目、应付领导，这段记忆就像被压在箱底的旧毛衣，渐渐忘了还有这么件东西。
“叮”的一声，手机提示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是天宇发来的照片：一只手举着块创可贴，上面画着只小太阳，配文“找着个老古董，还记得吗？”
曾小贤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猛地跳起来。那创可贴！是图书馆罚站那天，天宇给他的那盒！他当时觉得图案可爱，舍不得用，一直夹在《播音主持入门》的课本里！
他跌跌撞撞地冲进书房，在书架最底层翻出那本泛黄的课本，抖了抖，果然从里面掉出个小铁盒。打开一看，十几片创可贴整整齐齐地躺着，每片上都画着不同的小太阳，最后一片的角落，用极小的字写着“赵天宇”。
天宇。
这两个字像道闪电劈开迷雾，那些模糊的轮廓突然清晰起来——高个子，戴黑框眼镜，笑起来右边有个浅浅的梨涡，总爱穿洗得发白的蓝衬衫，走路时肩膀会微微往左偏。
曾小贤瘫坐在地毯上，手里捏着那片创可贴，突然想起散伙饭那天，天宇砸完酒瓶，偷偷塞给他个信封，说“等我走了你再看”。他后来忙得忘了，直到搬家时才发现，信封里是张银行卡，附言写着“电台设备贵，省着点花，密码是你生日”。
他当时以为是恶作剧，没敢动，后来银行卡过期了，成了他心里个小小的疙瘩。现在想来，那个总在灯下啃专业书的安静少年，早就把他的梦想记在了心里。
手机又亮了，天宇发来条语音，背景里有开啤酒的声音：“小贤，周末聚餐别迟到啊，我带了当年没喝完的啤酒，咱们得把碎的那瓶补上。”
曾小贤按住语音键，喉咙发紧，半天才挤出句：“天宇，你个混蛋，欠我的鸡翅，得加倍还！”
语音发出去的瞬间，他仿佛看到那个戴黑框眼镜的少年，正举着啤酒瓶冲他笑，右边的梨涡盛着月光，像藏了整个青春的温柔。碎片终于拼凑出完整的模样，原来有些缺席的时光，从不是遗忘，只是在等一个重逢的瞬间，把所有的想念，都酿成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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