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张勤到司东寺时,天色比昨日更亮些,坊间的炊烟味还未散尽。
他刚踏进衙门门槛,身后就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正是房玄龄,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青袍,手里拿着一卷用蓝布包着的文书。
“房公?”张勤有些意外,“您今日也这般早。”
房玄龄笑了笑,眼角显出细细的纹路:“昨日与侯爷一谈,回去后又细想了些司东寺的事。”
“有些念头,赶早过来,正好与侯爷碰碰。”
他扬了扬手里的布包,“顺道,也把昨日太子殿下交待的一些关于两府共拟的文书规制样本带过来,或许寺中日后用得上。”
“那真是太好了,房公快请进。”张勤侧身引路,两人一同进了院子。
几个早到的署丞见两位上官一同进来,连忙行礼。
房玄龄微微颔首,态度和昨日一样平和。
进了张勤那间简朴的公务房,韩玉已麻利地点亮了灯烛,又搬来一个炭盆驱散晨间的凉意,然后悄声退出去备茶。
房玄龄在客位的绣墩上坐下,将那蓝布包放在膝上,并未立刻打开。
张勤在主位坐下,拿起火钳拨了拨盆中的炭块,火星轻轻溅起。
“房公昨日说要去东宫商议秋税条陈,事情可还顺利?”
“还算顺畅。”房玄龄将布包搁在一旁的小几上,双手拢在袖中,姿态放松了些。
“太子殿下昨日午后便来了秦王府,与秦王殿下就几件要紧事商议了许久。”
“除了秋税,主要便是之前侯爷与王公曾提过的,试行小范围科举取士与兴办官学这两桩。”
张勤拿起韩玉刚奉上的热茶,吹了吹气:“哦?两位殿下定了?”
“基本定了。”房玄龄也端起茶盏,却没喝,只是捧着暖手。
尤其是兴办官学一事,太子殿下力主,如今东宫与秦王府既协力办事,培养些通晓实务、出身不必拘泥的年轻吏员,是长远之需。
崇贤馆的地点选在崇贤坊一片旧官署地基上,无需奢华殿宇,但屋舍要建得宽敞明亮,能容纳足够学生听讲、乃至住宿。
虽比不得张勤先前在金光门外办的农事学堂那般有现成的试验田地可供摆弄。
但太子殿下特意说了,读书明理之地,敞亮是第一要紧的。日后不局限于皇嗣,众臣工子侄亦可择优听讲。
张勤听着,慢慢啜了一口茶。
茶水微烫,顺着喉咙下去,暖意散开。
他放下茶盏:“两位殿下能如此重视文教,是学子之福。只是这筹建之事,千头万绪,怕是要辛苦工部和少府监了。”
“正是。”房玄龄颔首,这才喝了一口自己盏中的茶,放下后,看向张勤,语气比方才多了些不同。
“商议此事时,太子殿下特意提到了侯爷。”
张勤抬起眼:“哦?”
“殿下说,此次小科举与官学之议,起初是王公与侯爷建言。尤其是这‘不限出身,量才考选’的思路,与侯爷在司东寺招揽署丞的办法,颇有相通之处。”
房玄龄说得不快,每个字都清晰,“殿下原话是...”
张勤此人,先前诸位想必只知他善制精巧之物,有活人之术,于农事亦有创见。
然观其执掌司东寺,招考署丞,条分缕析,务实而能破格,并非只囿于奇技淫巧之流。
此番献策,可见其胸中亦有为政牧民之思虑,诸位先前小觑了吧。
张勤手指在温热的茶盏壁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没说话。
房玄龄看着他,继续道:“秦王府当初得了侯爷的那香皂方子,玄龄只当是桩有趣的进项。后来牛痘、农具、乃至书局活字,一样样出来,才渐觉侯爷之能,不止于此。”
“直到此次司东寺设衙招人,以及这小科举之议,方知侯爷于‘用人’、‘育才’之道,亦有实在的章法。玄龄对此,佩服之至。”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只有炭火偶尔噼啪轻响。
晨光从窗纸透入,将房玄龄半张脸映得清晰,他神色坦然,并无奉承之意,倒像是在转述一桩平常公事。
张勤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这次茶水温度正好。
他放下盏,语气平实:“太子殿下过誉了。晚辈只是觉着,事要人做,而人才散于各处,总需有个法子将他们找出来,用起来。”
司东寺是新衙门,要做的是新事,若还照着老规矩只看出身门第,怕是许多能用的人都进不来。
小科举与官学,亦是此理。
天下读书人、有心做事的人那么多,朝廷多开一扇门,总能多进几分力。
“此乃晚辈一点愚见,能与王公之议相合,是晚辈的侥幸。”
房玄龄点了点头,手指在膝上轻轻敲了敲,仿佛在斟酌接下来的话。
他沉默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才重新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些,也更直接:
“侯爷可知,昨日之前,玄龄虽奉殿下之命兼任这司东寺少卿,心下却并未十分看重此事。”
他抬起眼,目光与张勤对上,“只道是侯爷因‘梦’得幸,陛下与两位殿下以此酬功,专设一衙署令侯爷施展罢了。”
“所谓对倭事务,海天茫茫,无非是探查、交涉、些许海贸,终非眼下朝局之核心。”
“玄龄事务繁多,兼任于此,多半也只是挂名,行个协调之便。”
他顿了顿,见张勤神色未变,依旧平静听着,便继续道:
“直至昨日亲来,见侯爷与诸位署丞议事情形,又闻侯爷规划寺务之详实,方觉不同。”
“今日再闻殿下此言,更知此‘司东寺’,绝非安置闲散、酬功虚设之所。侯爷所图,亦非一时一地之利。”
他身体稍稍前倾,语气郑重起来:“玄龄既领少卿之职,受两位殿下重托,便不敢再以挂名之心敷衍。”
“日后寺中事务,凡有所需协调、或玄龄能参详之处,侯爷尽可直言。”
“我虽不能日日在此,但旬日之间,必会抽空前来,与侯爷及诸位同僚切实议定诸事。”
“司东寺之成败,关乎东洋长远之策,玄龄定当尽力,不辜负殿下信重,亦不枉与侯爷共事一场。”
张勤静静听完,心中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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