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重叹了口气，“你放心，老街的事，我保证不出岔子。”
陈述点点头，没再多说。有些裂痕需要时间弥补，但至少，工作态度摆出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林河镇像一部强行加速的机器，在破损的轨道上轰鸣前行。
河堤修复工程在多方筹措下艰难启动，工地上再次出现了人群，但与之前修堤时不同，这次多了许多沉默而专注的受灾青壮年面孔。
他们挥汗如雨，既是为了挣钱养家，似乎也是为了让自己脑子别想太多。
园区地块上，几台推土机和压路机也开了进来，开始平整土地，修筑最初的一段路基。
机械的轰鸣声确实带来了一种奇异的安慰，它象征着建设而非毁灭的力量。
河堤上的灯光连成了线，机器轰鸣日夜不息。
园区工地上的探照灯，像一把巨大的光剑，刺破夜空。
日子在一种极度疲惫而又异常亢奋的节奏中向前滚着，转眼到了六月中。
补偿款终于开始陆续发放到户，数额不大，但却暂时缓和了部分焦灼。
集中重建点的规划图纸贴出来了，征求着意见。
河堤修复的进度表每天更新，红箭头艰难地向前爬行。
园区那条象征性的主干道，路基已经夯实，远远看去，像一道新鲜的伤疤一样。
接下来还得继续铺路。
陈述几乎住在了办公室，方便面和浓茶成了主食，眼睛里永远带着血丝，下巴上胡茬凌乱。
高芳芳周末来，也劝不动他回去休息，只能默默帮他洗掉积攒的脏衣服，再塞给他几包奶粉和维生素。
这段时间陈述的变化是细微而真实的，他的话语更简洁，决策更快，有时甚至显得独断。
“陈镇长，王家屯那边……出事了。”
陈述正忙规划图的事儿时，蔡雅急匆匆的推开门走了进来，冲着陈述说道。
陈述心里咯噔一下。“慢慢说。”
“重建点选址，定在了村东头那片缓坡上，大部分村民是同意的。但王老五……就是之前被抓那个村长的本家侄子，带了十几个人，把测量队的仪器给扣了，还推倒了两根界桩，打伤了测量员。”
“说那块地风水好，是他们王家祖辈留的福地，不能用来给外人盖房子，要留给王家自己人以后起楼房用。”蔡雅语速很快，“新任的王家河村长在那儿协调，快压不住了，对方叫嚷着要见您。”
又是王家屯。
又是宗族，利益，人心。
陈述闭了闭眼，压下翻腾的烦躁和疲惫。“走，去看看。”
车子再次驶向王家屯。
路上，陈述思索了起来，王老五虽然进去了，但其家族在村里的影响力还在。
这场冲突，表面是争地，根子上是重建利益分配引发的旧势力反弹，也是对他权威的一次试探。
村东头的缓坡上，对峙已经白热化。
一方是以王家河为首的村委和大部分支持重建的村民，另一方是王老五的侄子王茂才，三十多岁，膀大腰圆，身边围着十几个青壮，个个面色不善。
测量队的仪器被扔在一边，沾满泥土。倒下的界桩边，还插着几把铁锹，示威的意味明显。
“陈镇长来了！”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
陈述走过去，先看了一眼被扣的仪器和倒下的界桩，然后目光落在王茂才脸上。
“王茂才，扣公家的仪器，破坏测量标志，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吗？”
王茂才梗着脖子：“陈镇长，你来得正好！这块地是我们王家的老地基，风水宝地！你们拿来盖安置房，坏了我们王家的风水，以后子孙不出息谁负责？要盖，也得盖我们王家自己的祠堂和楼房！”
“风水宝地？”陈述声音不高，却带着冷意，“上次发大水，这风水宝地淹了没有？你家的房子垮了没有？老祖宗留下的地是让大家安居乐业，不是让你们拿来搞封建迷信、阻挠灾后重建的！”
他往前走了一步，目光扫过王茂才身后那些有些畏缩的年轻人：“县里的规划、镇上的方案，都是公开透明的，优先保障无房户、危房户。”
“这块地较为平整，地基稳，离公路近，是经过专家论证的最佳选择。你们今天阻挠的，不是镇上的工作，是你们自己乡亲早日住进新房子的机会！是王家屯未来的好日子！”
“少拿大帽子压人！”王茂才涨红了脸，“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当官的就想赶紧把这事糊弄过去，好去搞你们那个什么园区！我们老百姓的地、我们的根，你们就不当回事！”
“不当回事？”陈述猛地提高了声音，指向远处依稀可见的河堤灯光和园区探照灯，“不当回事的话我陈述用得着天天泡在工地上，用得着求爷爷告奶奶去给你们筹钱修堤、找活干？不当回事，老镇长王兴朝同志会把自己的命丢在林河里？”
提到王兴朝，人群骤然一静。
许多村民低下了头。王茂才的气势也滞了一滞。
陈述趁热打铁，语气放缓，却更显分量：“重建点的房子，不是给外人住的，是给王家屯所有受灾的乡亲住的！包括你王茂才家，如果符合条件，一样有份！但前提是，必须按规矩来！”
“今天你们扣仪器、拔界桩，打伤测量员，往小了说是阻挠公务，往大了说是破坏救灾重建！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这块地，重建点建定了！”
“你心里无非想的是，法不责众，你们一堆人涌上来，最后谁也不敢惩罚。”
“但你想多了，谁再敢无理阻挠，别怪我不讲情面，该抓的抓，该处理的处理！”
无非是想着，他们几十号人，陈述等人不敢动手。
一旦把他们抓进去了，回头立马通知记者过来曝光，想借此把陈述拉下来。
但他们明显想多了！
陈述只要打个电话，从今天到往后的几个月，一个记者都不会来林河镇。
即便是他们曝光，也不会有任何记者过来采访，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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