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那场立储对峙的硝烟，并未随着退朝而散去，反而如同盛夏闷雷后的积雨云，沉甸甸地压在皇宫上空，预示着更猛烈的风暴。
淑宁宫内，冰鉴散发出的丝丝凉意，也驱不散沈如晦眉宇间那抹凝霜。
阿檀脚步匆匆而入，压低的声音带着急促：“娘娘，我们安插在丞相府外线眼的人刚冒死传出消息，丞相回府后大发雷霆，砸了书房不少物件，随后……秘密召见了府中护卫统领，以及……一个形迹可疑、戴着兜帽的黑衣人，密谈了近一个时辰。”
沈如晦执笔批阅奏折的手骤然停住，一滴朱墨坠在宣纸上，缓缓洇开，如同血渍。她抬起眼，眸中寒光凛冽：“黑衣人？可探得来历？”
“线人不敢靠太近，只隐约听到‘务必一击必中’、‘清除障碍’、‘就在他入宫之时’等只言片语。”
阿檀神色紧张，
“娘娘，他们这是要对王爷下手了！就在王爷下次入宫之时！”
萧珣！沈如晦心口猛地一缩，指尖瞬间冰凉。王诠老贼，朝堂之上未能得逞，竟真要行此狗急跳墙之举！他下次入宫……若无意外，便是三日后，例行向皇帝请安禀报王府事务的日子。丞相府护卫统领……还有那神秘黑衣人……这绝非寻常刺杀，定然布下了天罗地网！
不能慌！沈如晦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悸，越是危急，越需冷静。她深吸一口气，脑海中飞速运转。丞相府铁桶一般，核心计划必是口耳相传，难有实证。要想拿到确凿证据，知晓具体部署，必须从其核心人物入手……丞相本人难以接近，但其心腹管家王福，掌管丞相府内外庶务，必然是知情人之一！
“阿檀，”
沈如晦声音低沉而迅速，
“立刻去请李太医，就说本宫心绪不宁，请他开一剂安神汤。另外，让他将太医院秘制的‘吐真散’带一些来，要无色无味，药效迅猛的。”
“吐真散？”
阿檀一惊，那是前朝秘药，能令人心智涣散，有问必答，但药性霸道，用后之人轻则痴傻，重则丧命。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
沈如晦眼神冰冷，
“王福知道的太多，留不得。在他‘吐真’之后，给他一个痛快，算是全了他为主尽忠。”
“是！”
阿檀深知事关重大，不敢多言，立刻领命而去。
沈如晦又唤来心腹太监小栗子，他如今是淑宁宫总管，手下也有几个机灵可靠的小太监和粗使婆子，与宫外一些三教九流之人有所联系。
“小栗子，找两个生面孔、手脚利落、会些拳脚的，扮作送时鲜瓜果的贩夫，明日巳时，务必在丞相府后巷‘偶遇’王福管家，将他‘请’到我们在西城的秘密据点。记住，要活口，要隐秘，绝不能惊动丞相府任何人！”
“奴才明白！”小栗子神色肃然，躬身退下安排。
次日，巳时刚过。
丞相府管家王福，像往常一样，趾高气扬地带着两个小厮从后门出来，准备去几家相熟的铺子收取“例钱”。刚拐入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忽见两个推着板车、满身汗味的粗汉迎而来，板车上堆满了新鲜的瓜果。
“让让！让让！”王福不耐地挥手。
那两名粗汉却似没站稳，板车一歪，满车的瓜果稀里哗啦滚落一地，恰好挡住了王福的去路。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老爷您没事吧？”
一个粗汉连忙上前，看似搀扶，手指却如铁钳般扣住了王福的手臂要穴，另一只手极快地用沾了迷药的帕子捂住他的口鼻。
王福只觉一股刺鼻气味涌入，还没来得及呼救，便眼前一黑，软软倒下。他身后的两个小厮，也被另一名粗汉如法炮制，瞬间放倒。整个过程不过瞬息之间，巷子深处早已准备好的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迅速驶来，将三人拖上车，很快消失在巷尾。地上的瓜果也被迅速清理，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西城，一间看似普通的民宅地下密室。 王福被冰冷的水泼醒，发现自己被捆得结结实实，丢在冰冷的地面上，眼前站着几个蒙面人，为首一人身形窈窕，虽看不清面容，但那通身的气度让他瞬间猜到了什么，吓得魂飞魄散。
“你……你们是什么人？敢绑架丞相府的人！不想活了吗？”
他强自镇定，声音却带着颤抖。
蒙面人并不答话，只是对旁边一人示意。那人上前，粗暴地捏住王福的下颚，将一小瓶无色无味的液体强行灌入他口中。
“咳咳……你们给我喝了什么？！”王福惊恐万状。
不过片刻，药力发作。王福只觉得头脑一阵眩晕，视线开始模糊，心底深处那些被牢牢封锁的秘密，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想要往外涌。他努力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
暗卫首领走到他面前，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感情：
“王福，丞相打算如何对付靖王？”
“不……不知道……”
王福挣扎着，但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说！计划是什么？何时动手？在哪里动手？有哪些人参与？”
暗卫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穿透他逐渐涣散的意志。
“在……在靖王下次入宫……必经的永巷……”
王福的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
“安排……安排了两批人……一批是府中豢养的死士，伪装成……巡逻的禁军……另一批……是……是苏家提供的北狄高手……藏在……藏在永巷两侧的阁楼里……用……用淬毒的弩箭……”
他断断续续，如同梦呓般，将整个刺杀计划和盘托出！
“弩箭……见血封喉……第一批死士先动手，吸引护卫……北狄高手……趁机放冷箭……务必……务必一击毙命……”
“丞相……丞相还说……只要靖王一死……淑妃……淑妃在宫内就孤立无援……届时……再行……大事……”
暗卫首领仔细听着，确认再无遗漏，对旁边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上前一步，手法干净利落地扭断了王福的脖颈。王福瞳孔放大，最后一丝意识涣散，彻底没了声息。
淑宁宫内，沈如晦听完暗卫首领的详细禀报，面沉如水。永巷……伪装禁军的死士……北狄高手……淬毒弩箭……好一个天罗地网！王诠竟然真的与废丽妃家族、乃至北狄残余勾结至此！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特制的薄如蝉翼的绢帛，提笔蘸墨，字迹如刀，将刺杀计划的时间、地点、人员、方式，尽数写下。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只有最冰冷的事实。
写罢，她将绢帛仔细卷好，塞入一枚比寻常蜡丸更小、密封性更好的赤玉蜡丸中。这是萧珣给她的，用于最紧急情况联络的渠道。
“立刻将此信，通过‘赤玉渠道’，送往靖王府。务必亲手交到王爷手中，万不可有失！”
沈如晦将蜡丸交给暗卫首领，语气凝重。
“属下誓死送到！”
暗卫首领接过蜡丸，贴身藏好，身影一闪，便消失在殿内阴影中。
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沈如晦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被烈日炙烤的宫墙，手心沁出冷汗。信已送出，但能否及时送到？萧珣能否避开这致命杀局？
她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抚摸发间的羊脂玉簪寻求一丝安定，却摸了个空——那玉簪连同平安扣，为了查验药材，尚在太医院。此刻，她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慌与……牵挂。
那种感觉，超越了盟友的关切，是一种更深沉的、揪心的担忧。
“萧珣……”
她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仿佛这样就能将她的警示与祈愿，穿透这重重宫墙，传递到他的身边。
你一定要平安。
宫变前夜，暗流汹涌，这一封密信，承载着生死时速的警示，也系着两颗在权谋漩涡中越靠越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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