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咸通年间,青州县衙后院的梧桐树上,知了叫得撕心裂肺。
新上任的县令郑德福正对着一份卷宗抓耳挠腮——城中富商李员外家昨夜遭窃,丢失纹银三百两、玉如意一对。最蹊跷的是,李员外那只看家护院的西域獒犬,竟在贼人进出时一声未吠。
“定是内贼!”郑县令一拍惊堂木,震得案几上的茶盏跳了三跳,“而且是熟悉李府内情、连狗都认得的内贼!”
师爷赵聪明捻着山羊须,眯着绿豆眼,慢悠悠道:“大人英明。依学生看,这贼人此刻必定心虚如擂鼓,草木皆兵。不如……”他凑近些,压低声音,“咱们来个‘打草惊蛇’?”
郑县令眼睛一亮:“如何打法?如何惊蛇?”
赵师爷嘿嘿一笑,附耳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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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李府门前贴出了一张告示。不是寻常的缉盗文书,而是一份言辞恳切、感人肺腑的《致误入歧途者书》:
“……本县深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或因一时困顿,或因受人蛊惑,方行差踏错。今特开方便之门:凡于三日内,将所窃之物悄然送至城西土地庙香案之下者,本县担保既往不咎,且赏‘浪子回头银’五两。若执迷不悟,待本县查明,定严惩不贷!青州县令郑德福,泣血敬告。”
告示一出,全城轰动。
百姓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识字的大声诵读,不识字的踮脚张望。卖炊饼的王二麻子边看边咂嘴:“这郑县令,真是个菩萨心肠!贼偷了钱,还倒贴五两?”
旁边卖菜的刘婶撇嘴:“你懂啥?这叫计策!等着瞧吧,有好戏看!”
赵师爷捋须含笑,对郑县令低语:“大人,此乃‘打草’。草一动,蛇必惊。那贼人心虚,见官府态度暧昧,必会有所动作。届时咱们埋伏人手,在土地庙守株待兔……”
郑县令连连点头:“妙计,妙计!师爷真乃诸葛再世!”
当夜,土地庙内外布下天罗地网。
郑县令亲自带队,挑了二十名精壮衙役,埋伏在庙内神像后、供桌下、房梁上,连香炉里都蹲了个瘦小的捕快——虽然进去半炷香就呛得泪流满面爬了出来。赵师爷则带着另外十人,埋伏在庙外树林、草丛、甚至旁边农户的鸡窝里。
子时三刻,月黑风高,万籁俱寂。
庙内,郑县令蹲在关公像后,腿麻了三次,蚊子叮了十七个包。正当他昏昏欲睡时,庙外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来了!”郑县令精神一振,对左右使眼色。
只见一个黑影,鬼鬼祟祟摸到庙门口,东张西望,怀里果然抱着个包袱。那黑影在门口徘徊片刻,一咬牙,闪身进了庙。
郑县令心跳如鼓,眼看那黑影走到香案前,放下包袱,转身就要走——
“动手!”郑县令一声暴喝,从关公像后跳出,“哪里走!”
刹那间,庙内灯火通明!
二十名衙役从各个角落蜂拥而出,刀枪棍棒齐指那黑影:“不许动!”
那黑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抖如筛糠:“大大大……大人饶命!小的招,全招!”
郑县令志得意满,负手上前:“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说,李府的银子……”
话音未落,庙外突然喊杀震天!
赵师爷带着外围伏兵冲了进来,边冲边喊:“大人莫慌!我等前来护驾!贼人休走!”
原来,赵师爷在庙外听见里面喊“动手”,以为贼人顽抗,立即率众杀入“支援”。结果庙内本就挤了二十多人,再加上这十人涌入,顿时乱作一团。
“哎哟!谁踩我脚!”
“我的刀!我的刀掉了!”
“别挤!门要挤塌了!”
混乱中,不知谁碰倒了烛台,火苗“呼啦”一下蹿上了帷幔。众人大惊,慌忙救火,浇水、扑打、用衣服扇……等火扑灭,庙里已是乌烟瘴气,人人灰头土脸。
再看那跪在地上的“贼人”——借着残存火光,郑县令终于看清了脸。
这人四十来岁,三角眼,塌鼻梁,嘴角有颗大黑痣。
“你……你不是东街开赌坊的孙二赖吗?”郑县令傻眼了。
孙二赖哭丧着脸:“正是小的……大人,小的不是偷李府银子的贼啊!”
“那你深更半夜来此作甚?这包袱里是什么?”
孙二赖哆哆嗦嗦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堆借据、账本,还有几锭散碎银子。
“小的……小的欠了西街张屠户的赌债,张屠户逼得紧,小的就把平日里出老千用的家伙什、赌坊的暗账,还有最后这点家底拿来,想放在土地爷这儿抵债……看见告示上说‘既往不咎’,就想顺便……”孙二赖越说声音越小,“就想顺便把以前坑蒙拐骗的烂账也了结了……”
郑县令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敢情这兴师动众、火烧庙宇抓到的,根本不是李府盗案的贼,而是个想趁机了结赌债烂账的老千!
赵师爷见状,忙打圆场:“大人息怒!此虽非正主,却也歪打正着,抓了个积年老千,不算全无收获……”
话音未落,庙门外又传来一声惨叫!
众人慌忙冲出,只见一个衙役从树上摔了下来,捂着屁股嗷嗷叫:“有……有蛇!好大一条!”
原来,这衙役埋伏在树上,被庙里这番折腾惊动,心神不定,手中水火棍无意中扫到了旁边的草丛——正是“打草”。这一打不要紧,竟惊出一条手腕粗的菜花蛇,吓得他魂飞魄散,从树上跌落。
郑县令气不打一处来:“蛇!蛇!本县要抓的是窃银的‘蛇’,不是这长虫的蛇!”
正闹得不可开交,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锣声:“走水啦!走水啦!李府走水啦!”
众人愕然回头,只见城中李府方向,火光隐约冲天。
郑县令猛然醒悟,一拍大腿:“糟了!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贼人趁咱们全在土地庙,去李府灭迹了!”
等大队人马气喘吁吁赶回李府,火已被扑灭。失火的是账房,烧毁了些账册,但所幸未蔓延。李员外惊魂未定,见县令来了,连忙上前:“大人!方才有人趁乱潜入账房纵火,被护院发现了!人已拿下!”
郑县令忙问:“何人?”
李府管家押上一人——竟是个面白无须的年轻书生,文文弱弱,正瑟瑟发抖。
“这是……”郑县令觉得此人有些眼熟。
李员外咬牙切齿:“此乃犬子的同窗,柳秀才!他……他就是窃银的贼人!”
原来,这柳秀才与李公子交好,常来府中走动,因此熟悉府内路径,连狗都认得他。他因欠下巨额赌债(正是在孙二赖的赌坊输的),铤而走险,偷了银子和玉如意。本已瞒天过海,谁知郑县令贴出告示,说要“既往不咎”,他做贼心虚,以为官府掌握了线索,是在敲山震虎。今日又见衙役倾巢而出埋伏土地庙,更坚信官府要收网了。惶恐之下,决定趁夜烧毁账房,制造混乱,顺便看看有无对自己不利的账目记录。不想李府因失窃加强了戒备,当场被擒。
郑县令听完,半晌无言。
赵师爷讪讪道:“大人,这……这‘打草’倒是打了,‘蛇’也确实惊了……就是惊的方向,有点歪……”
郑县令长叹一声,有气无力地摆手:“罢了罢了,先把这一干人等都带回去吧。”
回到县衙,天已蒙蒙亮。
郑县令瘫坐在太师椅上,身心俱疲。这一夜,他打了“告示”的草,惊出了孙二赖这条“赌债蛇”;又打了“埋伏”的草,惊出了真贼柳秀才这条“盗窃蛇”;最后衙役还打了真草,惊出了菜花蛇……
赵师爷小心翼翼奉上茶:“大人,虽然过程曲折了些,但终究真凶落网,李府失物也悉数追回(在柳秀才住处搜出),还顺带揪出个开黑赌坊的孙二赖。可谓……功德圆满?”
郑县令呷了口茶,幽幽道:“师爷啊,本县现在悟出一个道理。”
“大人请讲。”
“这‘打草惊蛇’,草不能乱打,劲不能使大。打轻了,蛇不惊;打重了……”他指了指自己满头的包、被火燎焦的官袍下摆,以及堂下跪着的三个五花大绑、性质各异的“蛇”,“就容易惊出一窝,还尽是些歪瓜裂枣。”
堂下,柳秀才低声啜泣,孙二赖唉声叹气,只有那菜花蛇被装在笼子里,无辜地吐着信子。
衙门口,闻讯赶来看热闹的百姓越聚越多。王二麻子的炊饼生意格外红火,他一边收钱一边高声吆喝:“瞧一瞧看一看了啊!郑县令妙计安青州,一晚上逮了三条‘蛇’——偷钱的、骗钱的,还有条不花钱的啊!”
众人哄堂大笑。
从此,青州县衙多了条不成文的规矩:凡用“打草惊蛇”之计,须先报备草的种类、粗细、数量,以及预估可能惊出的蛇之品类、长度、毒性。违者,罚俸三月。
而郑德福县令,也因此得了个雅号,人称“郑三蛇”——专抓不按套路出洞的蛇。
至于那晚土地庙的修缮费用,最后是由孙二赖“自愿”捐赠的赌坊非法所得支付。孙二赖在公堂上哭得稀里哗啦:“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就想还个赌债,怎么就还出个庙宇重修工程了……”
退堂后,赵师爷对郑县令感慨:“大人,经此一案,学生也悟出个道理。”
“哦?”
“有些计策,写在兵书上,是锦囊妙计;用在现实里……”他看了眼窗外湛蓝的天,“容易变成连环笑料。”
郑县令深以为然,点头如捣蒜。
从此,青州县的治安竟莫名好了许多——贼人们私下传话:宁可去别处硬碰硬,也别在青州县玩心眼。这里的县令,打草惊蛇都能惊出三条,谁知道下次会惊出什么奇葩来?
而这,大概就是“打草惊蛇”这个成语,在青州县最生动、最爆笑、也最令人难忘的演绎了。
(后记:那只西域獒犬后来被查明,案发当晚被柳秀才用掺了蒙汗药的肉包子收买了。此事成为青州县“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给的食物”教育经典案例,流传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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