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由远及近，尘土未落，传令兵已滚下马背，嗓音劈了叉：“乌桓主营烧了半边！袁军乱了阵脚，正往北谷撤！”
陆昭站在高台边缘，手里还捏着那封火漆信的残角。他没说话，只是把纸片往地上一丢，抬脚碾进泥里。
“总算动了。”郭嘉从后头晃出来，肩上搭着件皱巴巴的外袍，手里拎着个空酒壶，“再不动，我这酒都醒透了。”
赵云已经整好了甲，腰间的枪杆擦得发亮。“是不是现在就追？”
“不。”陆昭摇头，“他们不是撤，是逃。逃的人最怕堵门。”
他转身走向沙盘，手指在北谷口划了一圈。“粮道断了七天，马都啃皮带了，这时候往这儿跑，说明只剩这条路能活命。可越是绝路，越要慢走。”
郭嘉把酒壶往地上一摔，笑出一口白牙：“你是想让他们挤成一团，好一锅端？”
“不是一锅端。”陆昭抬头看了眼天色，“是请客吃饭——人多了才热闹。”
号角随即响起，三长两短，各营应声而动。陌刀队列阵前行，床弩架上坡顶，轻骑分作两翼悄然离营。赵云领白马义从绕后截路，郭嘉坐镇中军调度旗语，陆昭亲率主力压阵推进，像一把慢慢推开的门，把敌军往山谷里请。
天快亮时，第一缕风卷过荒原。
乌桓骑兵终于冲了出来，黑压压一片，马蹄踏得大地发颤。他们想趁黎明前的昏暗撕开缺口，可刚冲到半途，前排战马突然惊嘶，接连栽倒。有的马腿被绊索缠住，有的鼻孔冒血，像是闻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火药包埋在草里。”郭嘉蹲在坡上，手里捏着一根引线，“点着了不炸，味儿先散出去。他们的马认得这是雷神发怒。”
陆昭站在战车之上，亲自擂鼓。鼓声不急，一下一下，像心跳。羽林卫死守中军，盾墙如铁壁，任敌骑如何冲撞也不动摇。
忽然，左侧烽火台腾起一股浓烟。
“赵云动手了。”郭嘉眯眼看了看，“这小子，总爱抢头功。”
话音未落，乌桓军侧翼已乱。赵云率轻骑突入，枪尖挑起一人，顺势甩向敌阵，砸翻一片。他专挑举旗的杀，几轮冲杀下来，敌军连帅旗都竖不稳。
“他们撑不住了。”陆昭放下鼓槌，“传令，收网。”
太阳爬过山脊时，战场已是一片狼藉。
残甲断刃铺满草地，战马倒在沟里抽搐，活着的俘虏跪成几堆，没人敢抬头。袁绍不见了，亲卫拼死断后，尸体横七竖八挡在退路上。
“搜。”陆昭只说了一个字。
半个时辰后，一名斥候押着两个俘虏回来，其中一个披头散发，衣裳破烂，却是袁绍贴身侍从。
“他在哪儿？”
那人抖得说不出话，只用手指了指北谷深处。
陆昭带着赵云亲自赶去，果然见一辆轻车陷在泥里，车旁倒着七八具尸体，全是亲卫。袁绍本人跪在车辕边，盔歪甲裂，手里攥着一把短刀，却没力气举起来。
“放下。”陆昭站在五步外，声音不高。
袁绍抬起头，脸上全是灰土，眼神却还硬着。“陆昭……你不过寒门小族，也配站在这里看我低头？”
“我不是来看你低头的。”陆昭淡淡道，“我是来告诉你，昨天你还能调十万兵，今天连刀都握不住。这不是谁出身高，是老天爷不帮你吃饭。”
袁绍嘴角抽了抽，终于松手，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赵云上前将人绑了，拖上另一辆车。
“关哪儿？”他问。
“别院。”陆昭说，“干净屋子，热水热饭，别让人知道他在这儿。”
战报陆续传来。
乌桓首领死于乱军，首级未寻到；缴获战马三千匹，粮草尽毁；己方伤亡八百余人，多为新编屯田军户。文书官捧着名册请示抚恤标准，陆昭扫了一眼，说：“阵亡者家中免役五年，子女入学堂，费用由官仓出。”
郭嘉这时才坐下，从怀里摸出个小酒壶，喝了一口，咧嘴：“你还真把百姓当人看。”
“不当人看，他们就不给你种地。”陆昭擦着刀，“我不差这点钱。”
“可你差命。”郭嘉靠在案边，“今天要是没掐准他们断粮的时间，这一仗还得打三个月。”
“所以我等了七天。”陆昭收刀入鞘，“饿肚子的人，跑不快，也打不动。”
正说着，一名浑身是血的细作被人扶进帐来，肠子漏了一半，说话断断续续。
“主……公……我在乌桓大营……藏了三天……这是……从他们主帅贴身帛书上抄的……”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染血的布条，递上来便咽了气。
陆昭接过，展开一看，字迹模糊，但有几句清晰可辨：“……可汗受封洛阳密诏……岁赐绢三千匹……共清君侧……”
帐内一时安静。
郭嘉凑过来看了一眼，脸色变了变，又笑了：“哟，原来咱们打的不只是袁绍，还是宫里的买卖？”
陆昭没笑。他把帛书折好，塞进袖中。
“外面怎么说？”他问。
“将士们都在等您讲话。”亲兵答，“都想听您说一句‘胜了’。”
陆昭起身，走出营帐。
阳光正好，旗帜遍插敌营，士兵们聚在空地上，有人在清点战利品，有人在给伤员包扎。看到他出来，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纷纷站直。
他站在台阶上，抬了抬手。
“逆首授首，北境平定。”他说。
底下爆发出欢呼。
郭嘉跟出来，站他身边，低声问：“真就这么算了？”
陆昭望着远处山峦，沉默片刻，反问：“你说，一个太监，为什么要帮乌桓人拿刀？”
郭嘉没接话。
夜深了，主营灯火渐熄。
陆昭独坐灯下，再次摊开那块帛书。血渍干涸发黑，盖住了几个字。他用水蘸湿指尖，轻轻擦拭，试图还原更多内容。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赵云。
“袁绍那边没事。”他说，“吃了饭，睡了觉，一句话没说。”
“让他睡。”陆昭头也没抬，“明天再问。”
赵云顿了顿：“您也该歇了。”
“再等等。”陆昭盯着帛书，“这上面还有字没显出来。”
油灯忽闪了一下，映得纸上血痕像一道裂纹。
他忽然停住动作，目光凝在某处。
那行字原本被血糊住，此刻湿润后渐渐浮现——
“若陆氏覆灭，幽州归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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