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父亲和三叔还有陈叔三人,啥事也不说,只闷头站在自己面前,谢中铭心里跟猫抓一样难受,两只手紧攥着,指节都泛了白。
他抬眼瞅了瞅他爹谢江,平日里爹总带着笑的脸绷得像块铁板,眉头拧成一个死疙瘩。
又瞅了瞅三叔谢兵,他更是反常,往日里三叔的笑容是最慈祥的,和奶奶一样让人如沐春风,可今儿他戴着的黑框眼镜底下,全是浓得化不开的愁绪。
最反常的是陈嘉卉的父亲陈胜华,他的眼里甚至和几丝慌乱和不安。
从他记事以来,从来没有见到过几个长辈的脸色如此严肃和异常。
屋子里的空气像是被冻住了似的,压得谢中铭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觉一颗心悬在嗓子眼,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到底出了啥大事。
可三个长辈都让他别问,他只好闭了嘴。
几人一起下了楼。
楼下的人一个个地或坐或站愁眉紧锁地等在那里,就连平日里嬉戏打闹的几个孩子也不打闹了,站在大人身边,焦急地朝楼下走来的几个爷爷望去。
脸色阴沉的黄桂兰看向自家男人,那个向来遇事冷静从容自处的丈夫,忽然间满脸阴云满布,黄桂兰不由攥紧衣服,问,“老谢,发生啥事了?”
谢江没有回答,只从鼻息里发出一阵沉沉的叹息声。
随即硬挤了一个笑脸,“没啥事,别多想。就是大哥明天不能喝中铭和星月的喜酒了,他有急事。”
“啥急事?”黄桂兰忧心忡忡的。
她和老谢通知两边的亲戚来喝中铭和星月的喜酒,亲戚们是特意请了假,安排了手上的事情,专程赶过来的。
怎么可能突然有急事?
除非……大哥谢军是被人带走的。
难道是大哥犯了什么事?
黄桂兰看了看满屋子的人,决定不再追问,怕影响到大家的心情,便沉默不作声。
她看向谢中铭和乔星月,“中铭,星月,你俩赶紧回去睡了吧。”
然后又看向老大老二老三和老五,还有几个孩子们,也吩咐大家赶紧去睡了。
没有人再说话,各回各屋。
沈丽萍和孙秀秀先是给老太太陈素英洗了个澡,然后又给安安宁宁洗了澡。
大夏天的,安安宁宁玩得满头大汗,头发粘着汗液,臭哄哄的,洗完头发后,沈丽萍给宁宁擦头发,孙秀秀让安安站在风扇前吹着头发。
沈丽萍紧锁着眉头,“也不知道家里发生了啥事,从来没见爸和三叔还有谢叔脸色如此沉重过。”
“一会儿等孩子们睡着了,再问问。”孙秀秀也是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等几个娃都在地铺上睡着了,安安和宁宁和往常一样,一个枕着哥哥的手臂睡,一个把小脚丫蹬在哥哥的肚子上,孙秀秀和沈丽萍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刚好谢家的四兄弟从楼下上来。
沈丽萍望向谢家老大,“中毅,咱爹有说啥吗?”
“就是问了问咱俩在部队的工作问题有没有什么异常,没别说的。”
孙秀秀的目光落在老二谢中杰身上,还没问出口,谢中杰也答了起来,“爸也是这么问我的,问咱俩的工作问题。”
沈丽萍问,“这事是不是很严重?”
谢中毅:“不知道,爸啥也没说。”
……
楼下。
谢江和黄桂兰坐在床头,黄桂兰问了好几句,谢江都没有答。
“叩叩”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在这宁静的夜里,敲门声极轻,却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向了黄桂兰的心湖。
她以为是几个儿子,穿了鞋走到门边开了门,却是杵着拐杖的老太太陈素英。
平日里老太太从屋了出来,听到拐杖声黄桂兰会第一时间爬起来看看,老太太是渴了,还是想上厕所尿尿,她都会去搀扶一把。
今天因为烦心事,连老太太的拐杖声都没有听见。
“妈,你咋还没睡?”
老太太没说话,走进来,把门关过去,然后把插销锁上。
她一手杵着拐杖,一手还拿着一个小小的樟木箱子,黄桂兰赶紧帮她拿了箱子,把她扶在床边坐下。
坐下来后,老太太阴沉着脸色看向黄桂兰,语气严肃道,“桂兰,你和老二离婚吧,让老二明天就去部队打离婚报告。”
一句话,让黄桂兰如当头一棒。
平日里老太太向来都是向着他的,年轻的时候,她若是和谢江闹了啥不愉快,老太太肯定是批评谢江的不是,把她这个二儿媳妇当亲闺女对待。
今天咋直接让她和谢江离婚?
黄桂兰不是傻子。
刚刚老太太和谢江单独聊了几句,肯定是出啥大事了。
“妈,老谢,到底发生啥事了,要让我离婚。是不是我们谢家被当成敌特分子了?”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老太太不会把她摘出去,不会进门第一句就是让她和谢江离婚。
谢江没回答黄桂兰,望着老太太,紧锁眉头,“妈,不至于吧,只是把大哥抓走了,这事肯定能查清楚的。”
他们甚至不知道谢家老大谢军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被公安同志戴着手铐给带走的。
老太太陈素英并没有回答谢江的话,她把樟木箱子里的存折拿出来。
那存折有些年生了,上面泛着天然樟脑丸的清香味。
阵阵樟脑丸香味扑面而来时,黄桂兰听老太太又说,“桂兰啊,不仅你和老二要打离婚报告,你让中毅和中杰还有中铭,也和几个孙媳妇,明天赶紧把离婚报告打了。这事赶紧办。家里值家的东西,赶紧想办法拿到别的地方去。日后你带着几个媳妇和孩子们,去投靠黄家。和我们谢家摘干净一些。”
“妈,你是怕……”谢江没有再说下去。
“不行。”黄桂兰想把老太太的存折推开,手却被老太太紧紧捏着。
她从来没有发现过,老太太的手劲儿竟然这样大。
这阵手劲,带着老太太的苍劲,带着老太太的命令。
到底是经历过革命的人。
“桂兰,听妈的。妈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这次你大伯哥被抓了,很有可能是因为我们谢家一家子都被当成是敌特分子。如果你和孩子们不摘干净,不赶紧离婚,接下来大家都得遭殃。”
“这些事让谢家的男人们顶着,你和孙媳妇还有几个娃娃,不能受牵连。”
陈素英确实经历过很多大风大浪,还未解放前,她参加过革命。
后来嫁给了谢江的父亲,成了谢夫人,当了一段时间锦城首富之妻。
可是日子没好几天,谢家的所有产业,火柴生意,水泥生意,酒楼饭店,纺织厂,都完成了公有化转型。
说是公有化转型,其实就是充公。
谢江和谢军谢兵的父亲,就是死于那次公有化转型。当时,若不是陈素英积极配合,响应号召,配合上头把谢家所有产业完成公有化转型,就算她有着参加革命的这层身份,她和孩子们依然无法幸免。
那场大事件中,很多和陈素英一样身份的人,跟随着丈夫一起,身份骤变,下乡改造。
有的当时就死了,有的下乡的时候受不了苦,跳井,自杀,有的苟活着。
留在乡下的,日子也过得苦巴巴的。
陈素英好不容易看到几个媳妇,孙媳妇,还有重孙们能够摆脱上一代的命运,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可不愿再发生那样的事情。
“妈,我不能和老谢离婚。”黄桂兰紧蹙着眉头,却语气坚定。
这坚定的目光,落在谢江身上,“老谢,事情应该不会那般严重的,就算真的是谢家被当成敌特分子,就算证据确凿,真要下乡改造,我也不和你离婚。”
谢江什么话也没说。
他记得谢家的产业完成公有化转型的那一年,是54年。
那一年,谢家的所有产业不仅要完成公有化转型,还有人举报父亲投敌叛国。
父亲也是被人背着枪带走的。
当时很快就查清父亲是被诬陷的,可是父亲在监狱里意外去世了,说是自杀,但谢江一直怀疑是谢家的死对头。
他们三兄弟和母亲幸免于难。
要是坐实了父亲通敌叛国的罪名,他们都会被下乡改造。
没想到事情过去二十一年了,谢家在京都的死对头还不放过谢家,还要致谢家于死地。
这次若是又被安个通敌叛国的罪名,谢家上上下下,都会受到牵连。
谢江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夜色浓得像是一滩化不开的墨汁。
同一片夜色下,谢中铭躺在他和乔星月新买的棕绷床上。
今天晚上,两个新人就这么肩并肩躺着,一起望着黑漆漆的屋梁,似乎都有心事。
谁都没有兴致做那事。
谢中铭隐隐约约猜出,谢家是出啥大事了,今天他的话明显少了很多。
乔星月推了推他的胳膊,问,“中铭,你和爸在楼上说了啥,他们咱一下楼都有沉着脸色,是出啥大事了吗?”
谢中铭没有回答。
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搂着乔星月,“你别担心,是爸工作上的事情,跟咱们没关系,明天你安安心心地当你的新娘子。”
……
第二天一早,沈丽萍和孙秀秀给安安宁宁穿上了新衣赏。
两妯娌又早早去了乔星月那边,帮乔星月梳头打扮。
梳妆镜前,沈丽萍拿着上海金刚钻牌的发蜡,抹在乔星月的发梢上,免得碎头发乱飞。
接着用绑着红绳子的桃木梳,梳出一道整齐的美人缝,再把两边的头发紧紧贴着头型梳到脑后,拢着一个扎实的巴尾,又把马尾挽成一个圆滚滚的元宝髻。
老二媳妇孙秀秀,则把新买的大红色的新娘头花,上面还点缀着一颗一颗的白色珍珠,别到乔星月的元宝髻上。
乔星月动了动脑袋,头顶的头花和珠子轻晃晃的,跟着一起动。
屋子里响起珠子的碰撞声,还有孙秀秀和沈丽萍的夸赞声。
“星月,你戴这头花真好看。”
“我们星月是哪哪都好看。”
乔星月打量着镜中的自己,这哪叫好看,分明就是土里土气的。
红色的礼服,红色的头花,脸蛋上也用红胭脂匀过,太有年代感了。
算了,入乡随俗吧,嫂子们说好看就好看。
其实,她并不是崇洋媚外。
如果有的选择,她喜欢把自己的婚礼风格,选成古代汉服那样的风格,凤冠霞帔。但现在这个年代,提倡艰苦朴素,就入乡随俗气吧,等日后时代变化,乔星月想着,一定要和谢中铭补拍几套风格不同的婚纱照。
她算了算时间,再过二十年是九十年代,她和谢中铭也才四十多岁。
只要保养得好,四十多岁依然可以美美地拍那些照片,不会留遗憾。
目前她的计划是,好好和谢中铭过日子,等过些年政策变了,允许私有企业了,谢中名依然在部队当兵,她则下海经商。
他们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
可是乔星月并没有察觉到,谢家即将有一场大的暴风雨来临。
这场暴风雨是无形的,压在谢江的胸口,在谢中铭和乔星月的喜酒宴上,他一直阴沉着脸色,不见笑脸。
正式的喜酒宴安排在离大院三里地的国营饭店。
一共摆了九桌。
热热闹闹的。
喜酒宴上,王淑芬拉着黄桂兰的手,在没人的地方,小心翼翼地问,“桂兰,昨晚你家老谢有没有跟你提打离婚报告的事情?”
“你家老陈也跟你提了?”黄桂兰压着眼里的惊恐,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
喜酒宴依然热热闹闹的,几米开外,谢中铭正领着乔星月,一桌一桌地敬着酒。
明明是大喜的事情,黄桂兰胸口却又沉又闷。
连这艳阳天,也像是被一层阴霾给笼罩着。
王淑芬点了点头,“老陈一大早就写了离婚报告,非要我签字,我没签字。”
“这事怎么连你们陈家也一起受波及?”黄桂兰想不明白。
王淑芬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道,“好像是被歪曲构陷,派性斗争……我不怕受牵连,可是我家嘉卉……”
陈嘉卉可是被王淑芬从小捧在掌心里,要是跟着受牵连,不知道要遭多少罪,“我真想赶紧把我家嘉卉嫁出去,给她找个婆家。桂兰,就算你不想和你家老谢离婚,你也要劝你几个儿媳妇,让你家老大老二和老四,赶紧把离婚报告给打了。昨天晚上,我连夜给我娘家打了电话,这事他们也刚收到风声。这次很严重……”
这几句话,像是一把一把的刀子,砍在黄桂兰的胸口。
她手里本是端着一个搪瓷杯,杯子里有她刚泡好的蜂蜜水,她明明吩咐了老四谢中铭给长辈们敬酒的时候,千万别让星月沾了酒。
可星月性子豪迈,连喝了好几杯。
这蜂蜜水是准备端去给星月喝的。
王淑芬的话,让她心烦意乱,手里的搪瓷杯哐当一声落了地,里面的蜂蜜水洒了一身。
一直到喜酒宴结束,一切看似平静,没啥异常。
黄桂兰的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夜里,一家人回到军区大院,几个年轻去谢中铭那边闹洞房了。
谢江拿了一份离婚报告,递给黄桂兰时,他的手在颤抖,“桂兰,签字吧,就说我们是感情破裂,双方自愿离婚。你签完了,我去把老大老二和老四喊过来,让他们也和三个儿媳妇打离婚报告。”
黄桂兰眼泪刷刷刷落下来,却挺直了背,把谢江手里打的离婚报告扯过来,撕得稀碎,“我不离婚。要是真的被下乡改造,我也要跟你在一起。”
“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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