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五月上旬。
天无三日晴的时节又到来了,整个山南的天就跟沙漏一样,时不时就下一瓢雨。老天爷跟一两岁的娃娃一样淘气,时不时就要漏点尿,又不大、又不小,一会多、一会少。
人人都感觉自己要发霉,实在烦得紧。
山南省公安厅背后有一座非常有名的庙祠,现在已经被改成茶馆。这天上午,刚刚吃过早餐,就来了三个人气质硬朗的人,他们开了一间雅间。这里的茶很贵,可这几人也并没有打算好好喝茶。
那个脸型消瘦刚毅的男子,茶都还没好好喝一口,就一口气摔烂了几个杯子。
这惹得另外那个国字脸、正方头的男人一阵心疼。他说:“哎呀我的刘局,你就不要糟践东西了,茶叶贵,茶杯更贵呢。”
而三个人中的那个长得跟古天乐一样帅,却比古天乐更“型”的年轻人则被骂得满脸通红,虽然他站得笔直,但是头却垂得快要钻进胸口里,双手也规规矩矩地贴在裤子的中缝线上,一心一意挨骂。
不用说,这三个人当然是刘昭局长、水云天副厅长和我。
其实,这只是我们从曼德勒回来的第二天,本来按照卫健部门的要求,我是要隔离三天的,但是因为西北某省发生了特大杀人案,刘局长将要亲赴现场指导,所以在临行之前,他就让人把我从酒店被窝里拽了出来,
至于什么隔离不隔离的,根本就没人在意这事。大家都是一起从蒲甘回来的人,有什么好害怕的;至于卫健部门会不会生气,呵呵,谁鸟他们。
“云天啊,不是我说这小子啊。你看,这泼天的富贵给了他,他没接就算了,还给白送人了。”刘局长心疼得很,他将手中华爸的动态清样和首长批示抄清卷成一个纸筒,“啪啪啪”地拍打着茶桌,说到激动处,还不断地用手掌拍打着自己的脸颊。
能把稳重大气的刘昭局长气成这样,那一定是我捅了天大的篓子。
事情是这样的,头天上午我们押解蒲甘涉电诈分子和解救华夏被骗人员归国之后,国内媒体均进行了高规格的报道。不仅联播给了一分多钟,《祖国日报》搞了个“头版转第九版”,华爸还给上层送了一份动态清样。
对此信息,最高层高度重视,立即作出了批示,要求公安部门要持续发力、久久为功,探索建立长效机制,对新型电信网络诈骗违法犯罪重拳出击,防范和打击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确保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
批示同时还要求,要表彰有关人员。
接到批示后,部里立即召开会议传达落实,不仅安排部署了有关工作,还研究了对有关人员的表彰事宜。
部政治部就“表彰有关人员”这几个字是有请示的,组织部门明确答复,此次一等功名额有三个,分别是刘昭、姜峰、方轻源,二等功及以下则由部党委自行研究决定。
“为什么是三个,不是两个也不是四个呢?”听到有一等功,我顿时就不好了,连忙急着问,为什么要批一等功?为什么是三个名额?
我擦,一等功啊,整个山南公安,能立此等功劳者不及千分之一,活着立功的更少;而在军警系统之外,则更是千难万难。
就问问大家,谁不想要?
“这下晓得后悔了?”刘昭局长在那里生闷气,所以只能水云天厅长来回答。他说,最上层批示要求表彰,不给一等功那是不讲正治;但是又不能给得太多,所以组织部门就批了三个。
为什么是三个呢?
当然是最给露脸的那三个人!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啊。”水云天厅长的话,仿佛又给刘局长的心头刺了一刀,刘局长拿起桌上的一个茶杯,又想砸出去。
“算了,难得你赔钱。”刘局长停顿了一下,他跟我说,元亮啊元亮,要我跟你说什么好呢,都在体制内混了这么久,难道还不知道我们华夏的规矩吗?首长的批示是签在清样上的,那上面有两名警察押解嫌疑人出舱的照片,还直接写了我刘昭的名字,你要是在组织部工作,会不会就采用最稳妥的方式,直接把功劳给这三个人?
因为照片上露脸的姜峰和方轻源,因为稿件上点了刘局长的名字,所以他们就得奖励?
之前我一直听说,记者选择采访对象、编辑挑新闻照片也是要讲正治的,甚至有的时候还需要请示和审批,这一回是真正遇到了。
就为了不再被叫“儿”,我傻乎乎把一等功送了出去。如果这世界上真有后悔药卖,那请给我来几十瓶。
“我错了,辜负了刘局您的厚爱。”跟领导说话,那就要实话实说,有错就认。我很光棍地向刘昭承认错误,说我没有预判到领导的安排,现在后悔得想死的心都有了,很想找根绳子勒死自己,不晓得两位领导批准不批准。
“批准你去死,都有点便宜你。”刘昭气得很,他说烂泥巴糊不上墙,指的就是我这种人。
得到我真诚的道歉,刘昭的气顺了很多,虽然说话还是很呛,但是语气却缓和不少。
“那可以给我个二等功嘛。”眼见刘局长态度和缓,我立即顺势提请求。我说,二等功也不错啊,给我一个也算是安慰奖呢。
二等功不仅部里可以批,就连厅里也有批准权限,只要眼前的这两位开口,确实不难。
“二等功和一等功的差距,实在太大了啊。”水厅长喝了一口茶水才慢吞吞地说话。他说,别看这两者书写的时候就少了一横,可是含金量一个在天上,一个不上不下,不可比。
刘昭局长则继续板着个脸,不说话。
完蛋,两位领导都没有给我肯定性的答复,我知道这事黄了,所以就乖乖闭嘴,不再说这个事情。
领导不接话,不要以为他们没听见或者听不懂,而是他们已经表明了态度,那就是不同意。
懂事的下属会乖乖闭嘴,只有那些不懂事的,才会一直重复、才会要一个答案。
得到的结果无它,尴尬而已。
本来我以为,我都已经立正挨打了,功劳也不请了,两位领导的气就会消除掉。谁曾想,更大的事情还在后面。
“你特么的是色中饿鬼吗,居然跟那个张家的女孩睡到了一起!”气氛缓和还不到三十秒,刘局长的暴脾气又来了,他直接抄起桌上的紫砂壶,砸到墙壁上。
这回,我就蒙了。
我谈个恋爱,也违反组织纪律吗?
“你装不懂是不是?”见到我无辜的样子,刘局气得不行。他说,元亮啊元亮,你是真不知道这屋子里的三个人,肩扛的是什么吗?
“是正义、是责任。”刘局长气得脸色发白,他指着我的鼻子说,张忠福什么货色,“坏人”两个字就差刻在脸上了,我们这一年多的侦查,目标就是要将张忠福拿下,就是要还南东的朗朗晴天。可我倒好,明明知道张芷涵是张忠福抛出来钓鱼的,却还急不可耐地去咬钩。
“报告刘局,我们是真爱!”这一回,我决定硬顶。我相信小芷涵对于我是真心的,我更相信我的感觉,认为这个姑娘是可以陪伴我走完这一生的,两情相悦的事情,天王老子来了也拆不散。
“我擦。”听到我这样一顶,刘局长怒得猛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他问水厅长说,云天你有没有带枪,交给我,我一枪毙了这小子。
水厅长当然装傻,自顾自喝杯子里的茶,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呵呵,真爱。”刘局长气得发抖,他说革命工作当以人民为重,不需要有真爱。他还骂我说,我根本就不配谈真爱,刚刚跟邛山中学的女教师分手,马上就跟曼德勒的女魔王勾搭,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真爱个鸟的真爱。
“这回我是认真的。”刘局长说的话,既有纪律要求,又有现实依据,我根本反驳不了。我只有再一次强调说,我已经决定要跟小芷涵在一起,等这一回的任务结束了,就带着她回老家,见父母。
“见父母?”听到我的打算,刘昭局长愣了一下,他说你小子还真认真了不是?可是想清楚了?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想清楚了。
“元亮啊,我跟你说个道理。”一直没有说话的水厅长把刘局长按到座位上坐下,才语重心长地跟我讲话。
水厅长说,我是他的联络员,进了公安就一直在他身边,有些话以前没有讲是他的错,这回说出来,希望给我一个参考。
“你的父母把你生下来,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供你读书,确实是恩德永在。”水厅长说,元亮你记得,天下之恩,养育之恩最大。但是,既然成长了,就要把格局放得更高;既然从政了,就要重新定义了。
“从责任方面来说,人民群众才是你的父母;从个人前途来说,我和刘昭同志才是你的职场父母。”这是水厅长教我的一个全新思路。
“你个人的感情,是要与责任相符的、是要与个人前途相一致的。”水厅长跟我说,不管什么真爱还是鸟爱,对象选择错了,跟责任和前途背道而驰,那就不会得到“父母”的认可,就不会得到“父母”的祝福,这样的感情,会幸福吗?
“走吧老刘,我送你去机场吧,西北那边可还等着你呢。”说到这里,两位领导再没有喝茶的兴致,他们携手出门去了。
在走出门的那一刻,刘局长顿了一小会,想了又想后,才很艰难地说出了一句话。
“就把你们的这次相遇,当成一次感情事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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