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台青蛙训练基地的更衣室里，影山飞雄正在调整护腕。
墙上的时钟指向下午三点，距离对抗训练开始还有十五分钟。
他闭上眼睛，回想饭纲教练昨天说的话。
“影山，今天练习赛，对方是大学联盟的冠军队。他们有个习惯——每次暂停后第一个球，一定会强攻4号位。不是战术安排，是他们王牌选手的个人习惯，觉得这样能提振士气。”饭纲的声音很平静，“职业比赛，这种细节比战术板更重要。”
读懂人。不仅是队友，还有对手。
训练开始的哨声响起。
影山作为替补二传上场，这是饭纲的安排——让他从旁观者角度观察，然后在关键局上场实践。
比赛很激烈。
大学队的实力不容小觑，他们的王牌主攻确实如饭纲所说，每次暂停后都强烈要求打4号位强攻。
前两局，仙台青蛙凭借整体实力压制对手，但第三局，大学队改变了策略，比分胶着。
第四局18:19，仙台青蛙落后一分。教练叫了暂停。
“影山，你上。”饭纲拍了拍他的肩，“换下小林。记住，暂停后的第一个球。”
影山点头。他走上场，和队友们围在一起。气氛很紧张，每个人都满头大汗，呼吸粗重。
“听着，”影山开口，声音不大但清晰，“暂停后第一个球，他们一定会强攻4号位。渡边前辈，你的拦网准备提前0.1秒起跳，封直线。佐藤，防守卡位往左移半步，他会打小斜线。”
队友们愣了一下，然后点头。
没有人质疑——在职业队，信任建立在每一次正确的判断上。
暂停结束。大学队发球。仙台青蛙一传到位，影山组织进攻。球传给4号位的王牌，扣杀得分。19:19。
轮到大学队进攻。果然如饭纲所说，也如影山所料——球传给了4号位王牌。
那位高大的主攻手全力起跳，眼神里是熟悉的、要一击定胜负的决绝。
渡边提前0.1秒起跳。佐藤的防守卡位向左移动半步。
球扣过来，是直线重扣。渡边的拦网手正好封在那条线上——打手出界！
“好球！”裁判哨响，仙台青蛙得分，20:19反超！
大学队的王牌落地时表情错愕。他没想到会被这样预判。
接下来的比赛，影山继续运用“读懂人”的技巧。
他观察到对方二传在压力下喜欢传给最信任的队友，观察到自由人救球后习惯性看向某个方向，观察到副攻手在疲劳时拦网手型会松懈。
每一个细节，都成为他组织进攻或布置防守的依据。虽然仍有失误，但正确的判断越来越多。
比赛结束，仙台青蛙3:1获胜。回到更衣室，饭纲找到影山。
“今天有几个判断很准。”饭纲说，“但有几个错了。知道为什么错吗？”
影山回想了一下：“第三局那个球，我以为他们的接应会上步打快攻，但他选择了吊球。我预判错了。”
“因为你不了解他。”饭纲在战术板上画着，“那个接应，性格谨慎。在关键分，他宁愿选择成功率高的吊球，也不冒险强攻。这不是技术习惯，是性格习惯。你需要更长时间观察一个人，才能真正‘读懂’他。”
“是。”影山认真记下。
“不过整体不错。”饭纲难得地笑了笑，“下周开始，你可以参加更多对抗训练。职业道路很长，不用急。”
回东京的新干线上，影山打开晴送的那个笔记本，记录今天的观察。在“今日反思”栏，他写下：读懂人需要时间。不仅要看技术习惯，还要看性格习惯。
然后他翻到前一页，看到自己写的那句“心率72，略高。原因：晴在东京”，嘴角动了动。
明天周六。和晴看电影的日子。
晚上回到训练营，影山收到晴的消息：「今天训练怎么样？手环数据显示你的心率在下午三点到四点间有几次明显峰值，是比赛吗？」
影山把今天比赛的事简单说了。晴回复：「饭纲教练的教导很有价值。我这边也在做相关研究——运动员的决策模式与性格特征的相关性分析。你的数据会是很好的样本。」
「需要我怎么配合？」
「平时训练时，可以记录一下你每次决策时的思考过程。简单几个词就好，比如‘传A因为xxx’，‘不传b因为xxx’。积累多了，我能分析出你的决策模式。」
「好。」
「对了，明天电影是下午三点。我一点到训练营，我们可以在附近吃午饭，然后过去。影院在涩谷，走过去大概二十分钟。」
「嗯。」
第二天中午一点，晴准时出现在训练营门口。
她今天穿了浅绿色的连衣裙，外面套了件白色针织开衫，头发散下来，在肩头打着温柔的卷。
看到影山，她笑了，眼睛弯成月牙。
“等很久了吗？”
“刚到。”影山说。他今天也换了便服，深灰色衬衫和黑色长裤，是晴之前说过“很适合你”的那套。
两人去了训练营附近的一家定食屋。
店面很小，只有吧台座位，但料理很精致。
影山点了烤鱼定食，晴点了亲子丼。
“这周实习，教授让我独立负责一个数据模块了。”晴一边吃一边说，“是职业选手疲劳恢复的预警模型。用你的数据做基础，再结合其他选手的数据，建立一个预测系统。”
“会有用吗？”
“如果成功，可以在选手过度疲劳前预警，减少受伤风险。”晴眼睛亮亮的，“不过还在初级阶段，需要更多数据支持。影山君，你会一直提供数据吧？”
“嗯。”影山点头，“需要什么数据，随时说。”
晴笑了：“谢谢。不过也不要太勉强，训练已经很累了。”
“不勉强。”影山说，然后补充，“你的研究，很重要。”
吃完饭，两人步行去涩谷。
五月的东京阳光明媚，路上行人很多。
晴走在影山身侧，偶尔被行人挤到，会轻轻碰到他的手臂。
每次接触都很短暂，但影山能感觉到她手臂的温度。
涩谷的十字路口，人潮汹涌。
绿灯亮起时，影山下意识地伸出手，挡在晴身前，护着她过马路。
过了马路，手很自然地放下来，但刚才那一瞬间的触感还在。
影院在商场七楼。
晴去取票，影山去买饮料和爆米花。
他记得晴喜欢喝乌龙茶，不加糖。
放映厅里灯光昏暗。
他们的座位在中间排，视野很好。
电影是运动题材，讲一个高中排球队逆袭夺冠的故事，很热血，但有些情节在影山看来过于戏剧化。
看到一半，主角在关键比赛前受伤，被迫退场。晴轻轻叹了口气。
“不会的。”影山忽然说。
“嗯？”晴转头看他。
“职业比赛，如果赛前确认受伤，教练不会让上场。而且那个伤，按电影里的程度，至少需要三个月恢复，不可能两周就复出。”影山说得很认真。
晴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声在安静的放映厅里很轻：“影山君，这是电影呀，需要戏剧效果。”
“但会给观众错误认知。”影山皱眉。
“那如果是你，”晴轻声问，“在那么重要的比赛前受伤，明明医生说不建议上场，但队伍需要你，你会怎么选？”
影山沉默了几秒。荧幕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如果上场会让伤势加重，影响后续职业生涯，不会上。”他说，“一时的胜利，和长远的职业生涯，选后者。”
“即使队伍可能因此输掉重要比赛？”
“相信队友。”影山说，“而且，如果因为我不在就输，说明队伍本身有问题。”
晴看着他，眼神在昏暗的光线里很温柔：“很理性的选择。但电影里那个主角，是感性的。他选择为队伍拼上一切，即使可能断送职业生涯。这两种选择，没有对错，只是价值观不同。”
影山思考着她的话。
电影继续播放，主角奇迹般复出，带领队伍夺冠。
很俗套的剧情，但周围有观众在抽泣。
电影散场，走出影院时天已经暗了。涩谷的夜景璀璨，霓虹灯闪烁如星海。
“电影怎么样？”晴问。
“有些地方不真实。”影山诚实回答，“但……主角对排球的热爱，是真实的。”
晴笑了：“那就够了。电影本来就不是纪录片，能传递情感就够了。”
两人沿着街道慢慢走。
周末的涩谷很热闹，街头艺人在表演，年轻人在欢笑。
影山和晴穿过人群，走向车站的方向。
“影山君，”晴忽然开口，“你打排球，最快乐的瞬间是什么时候？”
影山想了想：“很多。传球成功的瞬间，赢球的瞬间，学会新技术的瞬间。”他顿了顿，“还有，看到队友因为我传的球得分，露出笑容的瞬间。”
“那最痛苦的瞬间呢？”
“输球。传失误。还有……”影山沉默了一下，“高一县大赛输给青城。不是痛苦，是……不甘。”
晴点点头，没有追问。
她知道那场比赛对影山的意义。
“我也有最快乐的瞬间和最痛苦的瞬间。”晴轻声说，“最快乐的瞬间，是每次我的数据分析帮到你的时候。最痛苦的瞬间，是去年春高决赛前，你膝盖受伤的时候。我看着数据，知道情况不好，但什么也做不了。”
影山停下脚步，看向她。
街灯的光洒在她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那不是你的错。”他说。
“我知道。但那种无力感，很难受。”晴抬起头，看着他，“所以我去学运动科学，去研究数据分析，去巴西陪日向君。我想做些什么，让选手能更科学地训练，更少受伤，更长久地站在赛场上。”
她的眼睛在夜色中很亮，亮得让影山想起训练馆的灯光。
“你已经在做了。”他说，“你的数据，你的分析，你的研究。还有……”他抬起手腕，露出那个运动手环，“这个。”
晴笑了，笑容在霓虹灯下温柔得像梦：“嗯。我会继续做下去。所以影山君，你也要继续飞得更高。因为你的数据，你的比赛，你的每一次进步，都是我的研究，我的梦想，我……想看到的风景。”
她说得很慢，每个字都清晰。
影山听着，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但比平时快了一点。
他能感觉到手腕上，运动手环在记录着这个变化。
“好。”他说，声音在涩谷的喧嚣中很轻，但坚定。
两人走到车站。
晴要坐山手线回学校，影山要坐回训练营的方向。
在检票口前，两人停下。
“那……下周见？”晴说。
“嗯。周三我去仙台，周五回来。周六如果你有空，可以来训练营看我们训练。这周开始，我有更多上场时间了。”
“好。我一定来。”晴点头，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这个，给你。”
影山接过。
是一个深蓝色的皮质钥匙扣，挂着一个小小的排球模型，排球上刻着“飞べ”（飞翔）。
“在涩谷的文具店看到的，觉得很适合你。”晴说，“希望它能陪你，飞向更高的地方。”
影山看着那个钥匙扣，然后拿出自己的钥匙串——只有训练营宿舍钥匙和储物柜钥匙，很简单。
他把钥匙扣挂上去，深蓝色的皮质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谢谢。”他说。
晴笑了，然后上前一步，轻轻抱了抱他。
这次比上次在机场的拥抱久一点，也紧一点。
影山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香味，能感觉到她轻柔的呼吸。
“路上小心。”晴轻声说。
“嗯。你也是。”
晴松开手，转身走进检票口。
在闸机前，她回头挥了挥手。
影山也抬手示意。
然后她消失在人群中。
影山站在原地，握着那个钥匙扣。
小小的排球模型在掌心，棱角分明。
他看了很久，然后收起钥匙串，走向自己的站台。
回训练营的电车上，影山打开晴送的那个笔记本。在今天的日期下，他写下：
「5月26日，周六。电影，涩谷。晴送了钥匙扣。拥抱比上次久3秒。电影有些情节不真实，但晴说的对，能传递情感就够了。读懂人，也包括读懂电影里的情感。还需要学习。」
合上笔记本，他看向窗外。
东京的夜景在车窗外飞驰而过，流光溢彩。
他想起了电影里的主角，想起了晴的问题，想起了自己的回答。
想起了饭纲教练的话，想起了训练赛的细节，想起了手腕上记录心跳的手环，想起了钥匙扣上刻的“飞べ”。
很多事要思考，很多人要读懂，很多路要走。
但此刻，在这个周六的夜晚，在回训练营的电车上，他只觉得心里很满。
满满的，都是这个五月的东京，给予他的所有温度。
周日是休息日，但影山还是去了训练馆。
有几个学员在自主训练，看到他进来，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影山走到空着的半场，开始练习上手传球。
不是对墙，而是对着墙上那个靶心。
砰，砰，砰。球精准地击中靶心，绿灯稳定亮起。
练到第三筐球时，森下浩平走进来。
“哟，影山，周日还练？不用这么拼吧。”森下在他旁边坐下。
“习惯了。”影山说，继续传球。
森下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你最近有点不一样了。”
“哪里？”
“说不上来。就是……感觉更沉稳了？以前你训练时，眼神里只有‘要把这个球传好’。现在好像多了点什么。”森下摸着下巴思考，“对了，像饭纲前辈那种感觉。不只是传球，是在思考什么。”
影山停下动作，擦了把汗：“饭纲教练在教我读懂人。”
“哦——难怪！”森下一拍大腿，“这是职业二传的必修课啊。你学得怎么样？”
“还在学。”影山诚实地说，“很难。比传球难。”
“当然难了。传球是技术，读懂人是艺术。”森下笑了，“不过你肯定能学会。你有那个天赋——对排球的专注。把那种专注用在读懂人上，一样能行。”
影山思考着森下的话。对排球的专注，用在读懂人上。
“对了，”森下凑过来，压低声音，“昨天约会怎么样？电影好看吗？”
“还行。”
“就‘还行’？细节呢？吃饭了吗？聊了什么？有没有……”
“森下。”影山打断他，“你该去训练了。”
“好好好，不问不问。”森下举手投降，但笑容暧昧，“不过影山，有个人在东京等你，感觉不错吧？训练累了的时候，想想有人支持你，是不是更有动力？”
影山没回答。
但森下说得对，确实更有动力。
不只是训练的动力，是变得更好的动力，是飞得更高的动力。
因为有人，在记录他飞翔的轨迹。
森下去训练了。
影山继续练习。
但这次，他不再只是机械地传球。
他尝试在每次传球前，多观察0.1秒——观察墙上的靶心，观察球的旋转，观察自己的呼吸，观察手腕的角度。
然后传球。砰。球中靶心。
读懂球，读懂自己。然后才能读懂队友，读懂对手，读懂比赛，读懂人。
这是一条很长的路。
但他有时间，有耐心，有专注。
还有，有人在终点等他。
不，不是终点。
是路上。
在他飞翔的路上，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晚上，影山在宿舍收到晴的消息：「安全到宿舍了。今天很开心，谢谢你。下周训练加油，周六我去看你训练。pS：钥匙扣用上了吗？」
影山拍了张照片发过去：钥匙串挂在背包上，深蓝色的钥匙扣在灯光下很显眼。
「用上了。谢谢。」
晴回复了一个笑脸：「那就好。晚安，影山君。」
「晚安。」
放下手机，影山躺上床。
明天周一，新的一周训练开始。
仙台青蛙的跟训，训练营的对抗赛，数据分析，研究报告，还有周六晴要来看训练。
很多事，很多人，很多期待。
他闭上眼睛，在入睡前，最后想的是晴在涩谷街头说的那句话：
“因为你的数据，你的比赛，你的每一次进步，都是我的研究，我的梦想，我想看到的风景。”
那么，就飞给她看。
飞得更高，更远，更稳。
直到她仰头看到的，是天空中最亮的那道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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