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阴沉着脸,步履沉重地走了进来。连日来的背叛、挚友的惨死、朝堂的压力、燕云的阴谋,如同一块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也让他的脾气变得前所未有的暴躁。
女帝见他回来,端着一碗早已备好的、清心去火的莲子羹迎上前,语气带着关切:
“回来了?先喝点羹汤,去去燥气。”
然而,林远看都没看,心烦意乱地一挥手,直接将女帝递到面前的碗推开,羹汤险些洒出。
女帝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关切瞬间化为错愕,随即涌上的是委屈与怒气。她将碗重重放在桌上,声音也冷了下来:
“林远,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你心情烦躁,整个王府上下如今都提心吊胆,生怕触了你的霉头!可你现在,是连我也看不顺眼了吗?!”
“我没有!”
林远烦躁地低吼一声,却不愿多作解释,只觉得胸腔里堵得厉害。
“哼!”
女帝凤眸含煞,
“既然没有,那就不要整天臭着这张脸!给谁看?!”
林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言语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满腔的郁结无处宣泄。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女帝的手腕,带着一股近乎粗暴的力道,就要将她往床边拉——他似乎想通过某种最原始的方式,来证明什么,或者仅仅是发泄。
“你干什么!放开我!”
女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用力挣脱开来,后退两步,眼中带着失望与坚决,
“林远!如果你还是现在这个样子,心里只装着你那些烦躁,那就不要碰我!”
被断然拒绝,林远愣在原地,一股混合着挫败和更深的烦躁涌上心头。他盯着女帝看了片刻,猛地转身,丢下一句冰冷的:
“不碰就不碰!”
随即,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寝殿。女帝看着他决绝离开的背影,追了两步,最终还是无奈地停下,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她知道他压力大,但这样的林远,让她感到陌生和心疼。
林远漫无目的地在王府中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旁院。院中,蚩梦正吹奏着悠扬的娆疆笛曲,耶律质舞则随着笛声,舒展着曼妙的身姿,翩然起舞。月光洒在她们身上,构成一幅宁静美好的画面。
林远靠在门框边,静静地看了许久,紧绷的神经似乎有了一丝丝的舒缓。然而,那些烦心事如同跗骨之蛆,很快又占据了他的脑海——李存礼的忠骨、钱三羽的背叛、石敬瑭的阴谋,他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他猛地一甩袖子,转身就要离开这片刻的安宁,重新投入那无尽的纷扰之中。
“小锅锅!”
蚩梦眼尖,立刻停下吹奏,像只轻盈的蝴蝶般追了出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眨着大眼睛,
“你来了咋又要走啊?”
手臂上传来的温热触感和蚩梦纯真的眼神,让林远暴躁的心绪微微一滞。他深呼吸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没什么,就是过来看看你们。”
“小锅锅,不要走嘛!”
蚩梦摇晃着他的手臂,带着撒娇的语气,
“我们待会儿准备去温泉泡澡呢,你也一起来嘛!放松一下!”
若是平时,林远或许会笑着答应。但此刻,他只觉得身心俱疲,连敷衍的力气都欠奉。他轻轻抽回手,摇了摇头,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疏离:“不了,你和质舞去就好,我,还有事。”
说完,他不等蚩梦再开口,便径直转身离去,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寂。
蚩梦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撅了撅嘴,回头与走过来的耶律质舞对视一眼,无奈地耸了耸肩:
“小锅锅这是咋锅了嘛,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林远一个人登上了长安高大的城头。夜风凛冽,吹动他的衣袍,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阴霾。他眺望着远方漆黑的轮廓,那里有战场,有阴谋,有背叛。忠诚与死亡,人心的诡谲与算计,都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无力。
“钱三羽,唉,你何故叛我?长生不死药的炼制由你和千乌主导,又拿走我那《天一功》。石瑶也在你们的手里,也罢,也罢,你们若是成功了,我自然会去拿回来的。”
就在这时,刚刚清算完今日庞大物资账目、揉着发酸眼睛的筱小,正想在城中走走散心,无意间也来到了城墙下。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独自立于墙头的孤寂背影,眉头下意识地一皱,想起龙家之事,心中五味杂陈,转身便想避开。
然而,她刚一转身,却意外地发现尸祖降臣正懒洋洋地靠在城墙根下,百无聊赖地玩弄着手中的几枚铜钱。
“降臣前辈?”
筱小有些意外地停下脚步。降臣闻声抬起头,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媚眼在筱小身上转了转,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哟,小丫头,你竟然认得我?也对,你还派人送了不少上好的胭脂水粉给我呢,倒是懂事。”
她收起铜钱,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筱小:
“嗯,虽然不是中原人偏爱的那种白白净净的款,但这身材凹凸有致,很是不错嘛。五官也生得精致,带着点娆疆的野性美,别有风味。”
筱小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
“谢谢前辈夸奖。”
降臣目光扫过她略显憔悴的脸和眼底的青黑,语气随意地问道:
“看你这样子,休息得不好?过去的都过去了,人呐,得往前看。有什么想不开的,说出来让姐姐开导开导?”
筱小抿了抿嘴:
“前辈,我只是,”
“哎呀,我也猜到了,”
降臣打断她,摆了摆手,
“龙家那点事嘛。龙家灭不灭的,其实不重要,说白了,不过是杀鸡儆猴,威慑那些不安分家伙的手段而已。你也不用一直耿耿于怀。”
她抬了抬下巴,指向城头上那个孤独的身影:“你看看他。那个李存孝死了之后,这家伙就跟丢了魂似的,脸黑得能滴出墨来。刚听到消息那会儿,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我看着都嫌埋汰。”
筱小沉默着,没有接话。降臣凑近了些,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慵懒:
“这种事,换个角度想想不就明白了?自古无情帝王家嘛。他能用这种方式把你和筱家产业纳入羽翼之下,虽然手段不算光彩,但比起那些真正吃人不吐骨头的,已经算很好了。至少,他保住了你,没让你一个姑娘家,在你爹走后,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再说了,你爹又不是他杀的,老揪着那点事不放干什么?”
筱小闻言,挑了挑眉头,低声辩解道:
“我,我也没有怪他。”
“是啊,你是没怪他,可你整天这副郁郁寡欢、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跟城头上那个家伙简直一模一样!”
降臣伸出纤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让我想想啊,嗯,反正,他既然娶了你,总归是不会害你的。我倒觉得,你可以上去陪陪他。毕竟,这家伙心里还觉得筱翁的死跟他脱不了干系,对你愧疚大着呢。你上去说说话,说不定,能让他心里好受点,也让你自己别再钻牛角尖了。”
降臣的话,像是一根细针,轻轻戳破了筱小心头。
“哦,我也是最近才听说了一件事,龙家有人和吐蕃那边通商,暗自种植赛牡丹还有曼陀罗,想要售卖到中原各地,那东西要是被有心之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呢,好像你爹,那个,那个筱翁,对,似乎也误食过这东西呢。”
筱小表面上波澜不惊,实则大惊,她不知道降臣的话是不是真的,抬头,再次望向城头那个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脆弱的身影,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裙,缓缓踏上了登城的台阶。
筱小提着裙摆,一步步踏上坚实的台阶。值守的士兵认出是她,连忙躬身行礼,不敢阻拦。
脚步声在寂静的夜中格外清晰。林远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闻声有些意外地转过身。当看到月光下那张带着几分复杂神色的熟悉脸庞时,他微微一怔。
“筱小?”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你愿意理我了?”
筱小走到他身侧,与他并肩望向城外无边的黑暗,语气听不出喜怒,带着淡淡的疏离:
“殿下说笑了。您是秦王,这秦国上下,谁敢不理您啊。”
听出她话语中那丝若有若无的怨气,林远心中那份对筱翁的愧疚再次翻涌上来。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
“抱歉筱小。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散布长生不死药的消息,也许筱翁就不会遭此毒手。”
筱小沉默了片刻,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轻轻开口,声音平静了许多:
“好了,殿下。其实我也有想过。在最愤怒、最无助的时候,我也曾怀疑,会不会是你为了得到筱家的产业,自导自演了这一切,”
她顿了顿,转过头,看向林远在月光下显得轮廓分明的侧脸:
“可是,连李存孝将军那样的人物,都因为追查此事而,还有钱三羽的背叛,我知道,事情远比我想象的复杂。我不会再那么想了。”
听到她的话,林远心中百感交集,既有被她理解的释然,也有对李存孝的痛惜。他低声道:
“我对你,总是心存愧疚。在娆疆的时候,查抄龙家,以儆效尤也就罢了,我也不该那般,强吻你。”
筱小闻言,脸上并未露出羞恼,反而浮现出一抹带着些许自嘲和看开的温婉笑容。她向前走了半步,几乎与林远面对面,仰头看着他,目光清澈:
“我知道。你和龙家没什么来往,更谈不上交情,做了这么久的生意,我也知道有些人为了钱能有多么下流,什么恶事坏事都做的出来,其实我手下也有人不少人劝我,说青楼向来得利最快,让我凭着和你的交情,允许我们私自开设。商人嘛,就是这样,为了钱,除了命什么都可以放弃,可是如今,就连和筱家关系最好的龙家都能被满门抄斩,秦国第一商的筱家也举步维艰,那些有坏心思的人也能消停一些了。”
她的话语微微一顿,带着一丝洞察人心的敏锐,“其实你在意我,对不对?你是不是在想,龙家没了,在这世上,我便再无依靠,只能紧紧地依附于你?我这个小小的、从娆疆来的商贾之女,这颗心啊,这辈子就只能绕着你秦王殿下一个人转了,是吗?”
林远被她这直白而尖锐的问题问得张开了嘴巴,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他当时怒火攻心,行事霸道,确实带有强烈的占有欲和掌控欲,但内心深处是否真的如筱小剖析的这般心思,连他自己也未曾细想。
“我……”
他有些窘迫地移开视线,
“我倒真没细想过这点。”
看着他略显狼狈的样子,筱小眼中的那层冰霜似乎融化了些许。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柔和了下来:
“过去的事,再纠缠也无益。我只希望,若将来有机会,殿下能为龙伯伯正名。他或许并非完人,但乐善好施并非虚假,不该背负着那样的污名被后人提及。这样,我也能更踏实地跟着你。”
她伸出手,轻轻拉了一下林远冰凉的衣袖,像是要将他从这寒冷的夜风和沉重的思绪中唤醒:“别在这里吹风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
林远一时没反应过来,
“回哪里?”
筱小微微歪头,露出一个带着些许无奈,又似乎下定某种决心的笑容:
“王府啊?难道殿下忘了,那里还有我的一处院子呢。既然名义上已是夫妻,那也该住在一起了,不是吗?”
月光下,她的笑容带着一种洗净铅华后的坦然与一丝初生的暖意。林远看着她,心中的烦躁与阴郁,仿佛被这轻柔的夜风和眼前女子的话语,悄然驱散了几分。他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低声道:
“好,我们回去。”
房间内,红烛高燃,驱散了秋夜的寒意。筱小正背对着林远,贤惠地铺整着床铺,动作轻柔而细致,仿佛只是一位寻常人家等待夫君的妻子。
林远却没有看她,独自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我累了。”
“啊?”
筱小铺床的动作一顿,疑惑地回过头。林远没有看她,只是抬手揉了揉眉心,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解释,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官兵如狼似虎,若无雷霆手段,铁腕治军,如何压得住?有时候,杀人是迫不得已。”
他站起身,开始在房间内来回踱步,步伐有些沉重,仿佛肩上压着无形的重担。
“自秦国建立以来,我杀人,以立威肃纪;我治人,以定国安邦;我用人,以图强发展;我罢人,以除弊革新,我所求的,不过是秦国境内的百姓,能安居乐业,能丰衣足食,能少受些战乱流离之苦。”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深沉的无奈,
“然而,这天下的纷争,人心的欲望,是永远不会停歇的。就像这脚下的路,一旦踏上了,就只能一直走下去,不能回头,也不能停下。”
筱小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和略显孤寂的背影,轻声道:
“你……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啊?朝堂上的大事,我又听不懂。”
“你听得懂。”
林远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深邃地看向她,语气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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