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祭坛的震动，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那两枚碎片的光芒敛入叶染掌心，整座由神魔骸骨堆砌而成的宏伟建筑，便重新归于死寂。仿佛刚才那符文流转、天地共鸣的异象，不过是一场幻觉。
可叶染脸上的神情，却并未恢复惯常的玩味。
那是一种极度冰冷的、沉静的空白。她就那样垂着眼，看着掌心那两枚不再发光的碎片，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似乎停滞了。她周身的气息，也第一次，褪去了所有伪装，显露出一种属于混沌本源的、纯粹的“空无”。
站在她身旁的敖烬，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光线、空气、乃至时间的流速，都仿佛被那股气息扭曲、吞噬。
他皱起眉，金色的龙瞳中映出她那张过分平静的侧脸。
“你看到了什么？”他开口问道，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
叶染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她像是从一个极为遥远的思绪中被唤醒，缓缓抬起头，看向敖烬。
那双总是盛着戏谑与恶意的眸子，此刻深不见底，像两口刚刚熄灭了所有星辰的古井。
过了好几息，那古井的井口，才终于泛起了一丝熟悉的、狡黠的涟漪。
“没什么。”她轻描淡写地将两枚碎片收起，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神从未发生过，“就是看到了一个……很久没见的老朋友。他好像，不太喜欢我毁了他的玩具。”
敖烬没有追问。
他知道，当这个女人不想说的时候，用任何方法都撬不开她的嘴。但“老朋友”三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时，那股一闪而过的、足以冻结神魂的森然杀意，他感受得清清楚楚。
那绝不是朋友，而是某种让她都感到棘手的、不共戴天的存在。
“此地不宜久留。”敖烬环顾四周，那些散落在平原上的骸骨，在祭坛的震动之后，似乎变得更加“饥渴”，空气中的死气又开始重新凝聚。
“急什么。”叶染却伸了个懒腰，姿态慵懒得像一只刚睡醒的猫，“这么好的风水宝地，不利用一下，岂不是浪费了？”
她说着，盘腿在原地坐了下来，那片由巨大头盖骨构成的光滑平台上，冰冷坚硬，她却毫不在意。
她拍了拍身旁的空位：“过来，坐。”
敖烬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在她对面坐下。
叶染重新摊开手掌，那两枚混沌灵珠的碎片，静静地躺在她白皙的掌心。
“刚才它告诉我，这地方不错，很适合‘吃饭’。”叶染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其中一枚碎片，语气轻快，“这里的死亡规则很纯粹，正好可以当做养料，将它们两个融合炼化。”
敖烬的目光，落在那两枚碎片上。
他能感觉到，碎片内部蕴含着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创世本源之力，但也同样混杂着一丝……不祥。正是叶染刚才看到的画面中，那只漆黑巨手留下的污染。
想要炼化它们，就必须先将那丝污染彻底剥离、湮灭。这个过程，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会被那股来自更高层次的邪异力量反噬，轻则修为尽毁，重则神魂被污，沦为只知毁灭的傀儡。
“你有把握？”敖烬问。
“我一个人，或许有点麻烦。”叶染坦然承认，随即，她对着敖烬勾了勾手指，笑容不怀好意，“但加上你这个‘充电宝’，就不一样了。”
敖烬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把你的龙气借我用用。”叶染也不客气，直接摊牌，“你的力量，至阳至圣，正好克制那玩意儿。我负责把它从碎片里揪出来，你负责把它碾碎。怎么样，分工明确吧？”
这听起来，像是一场外科手术。叶染是主刀医生，而他，是提供电力的手术刀。
“开始吧。”敖烬没有废话，他闭上眼，一股精纯浩瀚的龙气，自他体内缓缓升腾而起。金色的光芒，如同温和的潮水，以他为中心，向着四周扩散，将这片被死亡笼罩的祭坛之巅，映照得一片堂皇。
叶染见状，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她将两枚碎片悬于两人之间的半空中，随即，一缕漆黑如墨的混沌魔气，自她指尖探出，如同一条最纤细、最精准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钻入了碎片之中。
一金一黑，一生一灭。
两种截然相反的极致力量，在这座埋葬了无数神魔的白骨祭坛上，开始了一场无声的交融与博弈。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祭坛之下，亡者枯骨的平原上，风声依旧。
祭坛之上，却仿佛自成一方天地。
敖烬的神魂，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之中。他能清晰地“看”到，叶染的魔气，是如何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在混沌灵珠碎片的本源规则中穿行。那就像一个最高明的拆弹专家，在亿万根缠绕在一起的、肉眼无法分辨的丝线中，精准地找到了那一根属于“污染”的引信。
每当叶染的魔气将一缕比微尘还细小的、带着不祥气息的黑丝从碎片中“钓”出来，敖烬便会立刻调动龙气，化作一道金色的神雷，将其瞬间净化、蒸发。
这个过程，需要两人神意的高度同步，任何一丝迟疑或偏差，都可能导致本源规则的链式崩溃。
起初，敖烬还需要全神贯注，才能跟上叶染那快到匪夷所思的节奏。但渐渐地，他发现，他甚至不需要去“看”，便能提前预知到叶染的下一步动作。
他们的神魂，仿佛通过那两枚碎片，连接在了一起。
他能感受到她意志中的那份绝对的冷静与自信，也能感受到，在那份冷静之下，埋藏得极深的、对于那个“老朋友”的滔天杀意。
而叶染，同样能感受到敖烬的龙魂。
那是一种温暖、磅礴、如煌煌大日般的力量。纯粹，骄傲，带着与生俱来的、守护生命的本能。她曾经觉得这种“光明”属性的力量，愚蠢又可笑。但此刻，当这股力量毫无保留地向她敞开，配合着她完成这精妙的操作时，她心中竟生出一种久违的……安心感。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缕不祥的黑丝被敖烬的龙气净化，那两枚混沌灵珠的碎片，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
它们不再需要外力牵引，便在半空中缓缓靠近，最终，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那不再是两枚碎片，而是一块拳头大小、形状不规则的晶体。它通体晶莹剔透，内部仿佛有亿万星辰在生灭流转，散发出的光芒不再刺眼，而是一种温润如玉的、混沌初开般的柔光。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庞大的、纯粹的本源之力，从那块晶体中，如决堤的洪流般，倒灌入叶染和敖烬的体内。
轰——！
敖烬只觉得自己的龙魂，仿佛被浸泡在了生命起源的温泉之中。当年被天道封印时留下的暗伤，被天道之力侵蚀的本源，在这股力量的冲刷下，被迅速地修复、弥补。他体内的龙血，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腾、沸腾，每一片龙鳞，每一寸筋骨，都在发生着脱胎换骨般的变化。他仰起头，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穿云裂石的龙吟。
那龙吟声中，不再有被压抑万古的悲愤，只剩下重归巅峰的畅快与威严。
而叶染的感受，则更为奇妙。
那股力量涌入她这具凡胎肉体，并未像她预想中那样发生狂暴的冲突。它温和地、细致地，改造着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她那早已被判定为废物的灵根，在这股力量的滋养下，竟如枯木逢春般，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甚至比原主最巅峰时，还要坚韧、纯粹。
更重要的是，她那缕残破的、寄宿于此的魔尊之魂，也在这股本源之力的修补下，变得更加凝实、完整。
她能感觉到，自己对于混沌魔气的掌控力，至少提升了一个台阶。以前需要耗费心神才能施展的一些魔尊秘法，如今已是信手拈来。
两人同时睁开了眼睛。
敖烬的金瞳，神光湛然，仿佛有日月星河在其中流转。
叶染的黑眸，则愈发深邃，只是静静地看着，便仿佛能将人的神魂都吸入其中。
“感觉怎么样，我的充电宝？”叶染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里又带上了那股熟悉的、欠揍的调侃。
“托你的福，恢复了九成。”敖烬活动了一下筋骨，感受着体内那股久违的、仿佛能一拳打碎一颗星辰的磅礴力量，心情大好，也懒得跟她计较称呼问题。
“才九成？”叶染挑了挑眉，“看来你当年伤得不轻啊。”
“你呢？”敖烬反问。
“马马虎虎吧。”叶染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看似随意地一挥手。
她身前不远处的空间，悄无声息地裂开一道漆黑的口子，那口子边缘光滑如镜，里面是纯粹的、连光都无法逃逸的虚无。片刻后，空间又无声地愈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敖烬的瞳孔微微一缩。
那是空间法则。不需要借助任何法宝或阵法，仅凭自身力量，便能随手撕裂和修复空间。这种能力，即便是巅峰时期的他，也做不到如此举重若轻。
这个女人的实力，已经恢复到了一个极其恐怖的境地。
然而，力量的提升，还只是次要的。
两人很快便发现了更深层次的变化——他们的“感知”。
在炼化了灵珠碎片之后，整个三界，在他们的感知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那是一种很难用言语形容的感觉。
如果说以前的三界，在他们眼中是一幅精美的画卷，他们能看到山川河流，能感受到灵气流动。那么现在，这幅画卷，活了过来。
他们能“听”到世界本源的脉搏，能“看”到天地脉络的每一次呼吸，能“触摸”到法则之网的每一根丝线。三界的喜怒哀乐，仿佛都与他们的神魂连接在了一起。
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在遥远的天衍宗，那条被截断的灵脉，正在因为世界本源的初步修复，而重新焕发生机。他们能感觉到，万妖窟的地脉，正在变得更加稳固。
整个世界，都在向着一个好的方向发展。
这种如同创世神一般、俯瞰众生的全知视角，让敖烬的心中，都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敬畏。
然而，就在这片和谐的世界交响曲中，叶染的眉头，却忽然微微蹙了起来。
“怎么了？”敖烬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你没听到吗？”叶染侧过头，黑色的眸子望向遥远的天际，那里是三界的方向，“在这首曲子里，有几个……跑调的音符。”
敖烬凝神细听。
果然，在那片和谐的、代表着生机与秩序的乐章中，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格外刺耳的杂音。
其中一道杂音，充满了贪婪、背叛与急功近利的野心，源头，直指万妖窟。
而另一道杂音，则更加阴冷、邪恶，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怨毒与疯狂，像一条潜伏在阴沟里的毒蛇，正对着整个世界，吐着信子。
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更加诡异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波动，若有若无，像一个幽灵，在三界的边缘地带徘徊。
这些杂音交织在一起，虽然微弱，却破坏了整个乐章的和谐。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冷意。
“看来，”叶染收回目光，唇角重新勾起那抹熟悉的、冰冷的弧度，“我们才离开没多久，家里就进了老鼠，还养出了一窝不知天高地厚的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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