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那晚,月亮像张烧给死人的纸钱,白得瘆人。张百万穿着貂皮大衣,蹲在城隍庙断墙根底下,手里捏着张黄纸符,手心汗涔涔的。
这事儿是城南李瞎子给他指的道。李瞎子瞎了一辈子,偏偏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他说张百万得的是绝症,医院里治不好,但在咱东北这片土地上,有些买卖,活人做不了,死人能做。
“城隍庙旧址,子时三刻,有一趟鬼市开张,”李瞎子摸索着抓住张百万的手腕,“你带上全部家当,找一个戴铜钱面具的摊主。记住了,只能买‘十年阳寿’,多一年都不能要。”
张百万是东北这片土地上数得上号的富翁,开矿发家,坐拥千万。可钱再多,也买不来命。三个月前查出的胰腺癌,医生说最多还剩半年。他不甘心,五十岁不到,产业才刚铺开,新娶的媳妇儿才二十五,肚子里还怀着他的种。
子时三刻,城隍庙废墟起了雾。不是寻常的雾,是灰蒙蒙、黏糊糊的那种,带着烧纸钱的味道。张百万手里攥着符,只见断壁残垣间,忽然亮起了昏黄的灯笼——不是挂着的,是飘着的。
鬼市开张了。
摊主们都戴着面具,有纸糊的,有木刻的,也有锈迹斑斑的铜的。他们没有脚,长袍下空空荡荡,飘着走。摊位上摆的东西也稀奇:一截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手指标价“三斤良心”,一个会自己翻页的账本写着“典当十年记忆”,还有一盏油灯,灯油是暗红色的,标签上注明“未出生婴孩的啼哭,七两”。
张百万腿肚子打颤,尿意一阵阵往上涌。他咬紧后槽牙往里走,貂皮大衣的领子蹭得脖子生疼。终于,在鬼市最深处,他看见了那个戴铜钱面具的摊主。
摊主面前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空荡荡的破木桌。面具上的铜钱孔洞里,露出一双眼睛——没有瞳孔,全是眼白。
“买什么?”声音像是从深井里捞出来的,带着水汽和回音。
“十……十年阳寿。”张百万声音发颤,把怀里抱着的厚厚一摞文件放在桌上。那是他全部产业的转让书,矿场、房产、股票,总值九千八百万。
铜钱面具微微偏了偏头,那双白眼睛盯着张百万看了很久。久到张百万以为交易黄了,才听见摊主说:“成交。”
没有签字画押,摊主只是伸出一根枯树枝般的手指,在每份文件上轻轻一点。纸张迅速泛黄、发脆,像是被抽走了什么东西。接着,摊主从自己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截东西——像是绳子,又像是铁链,黑乎乎的,看不清细节。
“伸手。”
张百万伸出右手。那截东西刚碰到他的手腕,就像活物一样缠了上去,瞬间消失不见。与此同时,一股寒意从手腕直冲心脏,张百万打了个哆嗦。
“你可以走了。”摊主挥挥手,开始收拾那张破桌子,好像这价值近亿的交易不过是卖了一根葱。
张百万跌跌撞撞离开鬼市,回到车上时,天边已经泛白。他低头看手腕,皮肤光滑如初,什么痕迹都没有。他以为自己做了一场荒诞的梦,直到三天后去医院复查——肿瘤消失了。
医生们啧啧称奇,说是医学奇迹。张百万却笑不出来,因为从出院那天起,他开始听见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
像是老式钟表,又像是水珠落进深井。声音从他右手腕传来,别人听不见,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夜里尤其清晰,吵得他整宿整宿睡不着。
更诡异的事发生在半个月后。先是他的老母亲,那个在矿场旁的小村里住了一辈子的老太太,突然中风瘫了。张百万连夜赶回去,老太太躺在床上,嘴歪眼斜,却死死盯着他的手腕,含糊不清地说:“链子……你腕子上有条链子……在倒着走……”
张百万后背发凉。他抬起手腕对着灯光看,什么也没有。但当他闭上眼睛,在黑暗中,他仿佛真的看见一条若隐若现的黑色锁链,从手腕延伸出去,消失在虚空里。链子上有光点在移动,像倒计时的数字。
一个月后,他在哈尔滨读大学的儿子出了车祸。一辆卡车莫名其妙地失控,撞上了儿子坐的出租车。儿子捡回一条命,但双腿粉碎性骨折,医生说可能永远站不起来了。张百万守在IcU外时,又看见了那条锁链——这次更清晰了,黑色的链环上流动着暗红色的光,像血一样。
他疯狂地找李瞎子。可邻居说,李瞎子在他去鬼市后的第三天就死了,死的时候眼睛睁得老大,像是看见了什么极恐怖的东西。有人传言,李瞎子是泄露了阴间买卖,被勾了魂。
张百万开始明白那“十年阳寿”是什么意思了——不是凭空多出来的十年,是借来的,要还的。而还债的方式,是让他的至亲替他受苦、替他生病、替他去死。
崩溃发生在他妻子身上。怀孕七个月的妻子突然高烧不退,送进医院检查,发现感染了一种罕见的病毒,医生束手无策。张百万跪在病房外,头磕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一下,两下,三下,直到额头渗出血。
那天夜里,他独自开车回到城隍庙旧址。七月十五早已过去,废墟里只有野猫和乌鸦。他跪在当初交易的地方,对着空荡荡的废墟大喊:“你出来!我把阳寿还给你!别动我家人!”
没有回应。只有北风呼啸着穿过断壁残垣,像是无数亡魂在低语。
凌晨三点,他手腕上的滴答声突然变得急促,像催命符。与此同时,医院打来电话——妻子早产了,大出血,情况危急。
张百万发疯似的开车往医院赶。路上雾很大,车灯只能照出前方几米的距离。雾中似乎有人影晃动,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他们都戴着面具,纸糊的,木刻的,铜的。
“停车。”副驾驶座上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张百万猛踩刹车,扭头看见那个铜钱面具的摊主不知何时坐在了他旁边。面具上的眼洞依旧是一片惨白。
“交易已成,不能反悔。”摊主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感。
“那我这条命不要了!现在就给你!”张百万歇斯底里地喊道。
摊主缓缓转头,“白纸黑字,你的命已经买了十年。这十年里,你的灾病都会转嫁给血亲。一个完了,下一个,直到没有血亲可替,或者十年期满。”
“为什么?”张百万的声音在颤抖,“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阳寿买卖,违背天道。”摊主的声音第一次有了起伏,像是嘲讽,“你以为鬼市是做慈善的?我们只做公平交易。你得了十年阳寿,就得付出相应代价。你的钱财只是门票,真正的价格,是你亲人的命数。”
张百万突然明白了。不是鬼市摊主恶毒,而是这交易本身的逻辑就是如此——世间万物,有得必有失。他想用钱买命,可命从来不是钱能买到的,只能用命来换。
“能不能……换我来?”张百万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绝望的哀求,“我妻子才二十五,肚子里还有孩子。我母亲苦了一辈子,我儿子还没开始他的人生……”
摊主沉默了很久。久到张百万以为他又要消失时,才缓缓开口:“交易不能改,但可以加一条。”
“什么?”
“你可以选择提前结束交易。”摊主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刀锋上沾着暗红色的污渍,“剪断锁链,阳寿即刻归还,交易终止。你的病会回来,而且会变本加厉,但你的亲人不会再受牵连。”
张百万接过剪刀。冰凉,沉重,像握着一块寒铁。
“记住,剪断的瞬间,你的时间就会回到交易前的状态。癌症会扩散到全身,医生说你原本还有半年,现在可能只剩三天。”
张百万盯着剪刀,又看看自己手腕上那根只有他能看见的锁链。锁链上的光点还在移动,滴答作响,像是生命的倒计时。
他想起了许多事。想起自己年轻时在矿坑里拼命干活,就为了多挣点钱让母亲过上好日子。想起儿子出生时,自己发誓要给他最好的教育。想起娶现在的妻子时,承诺要照顾她一辈子。
他得到了财富,却失去了陪伴家人的时间。他想要用财富换生命,却差点害死所有他爱的人。
张百万笑了,笑出了眼泪。他举起剪刀,对准手腕上那根无形的锁链。
“等等。”摊主突然说,“你还有一件事不知道。”
“什么?”
“你妻子生的,是对双胞胎。”摊主的声音变得飘渺,身影开始模糊,“一男一女,都活着。妻子也抢救过来了。”
张百万的手僵在半空中。
“现在,”摊主彻底消失在雾气中,只留下最后一句话,“选择权在你手里。”
晨光刺破浓雾时,张百万的车还停在路边。他坐在驾驶座上,左手握着那把生锈的剪刀,右手腕上,那条无形的锁链依然在滴答作响。
他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手机再次响起,是医院打来的。
“张先生,您夫人醒了,想见您。还有,您的双胞胎孩子很健康,要不要来看看他们?”
张百万挂掉电话,慢慢放下剪刀,启动了汽车。
去医院的路上,滴答声依旧清晰,但不知为何,那声音听起来不再像催命符,而像某种提醒——提醒他时间有限,提醒他该为什么而活。
他看了看后视镜中的自己,五十岁不到,头发已经白了一半。手腕上的锁链依然存在,但他忽然觉得,也许这十年不是诅咒,而是第二次机会。
代价已经付出,无法挽回。他能做的,是在这借来的时间里,好好陪伴那些为他付出代价的人。
车驶入医院停车场时,张百万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
锁链还在,滴答声依旧。
但他心里某个地方,突然平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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