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日,下午三点,隆新大酒店顶楼。
丁雯雯猛地从落地窗前缩回身子,像只受惊的小鹿,几步蹦回餐桌边,脸上带着一丝闯祸后的懊恼和孩童般的无措,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写满了紧张:
“哥!他们……他们好像看到我了!怎么办?”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仿佛楼下的人能听见似的。
黄政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动作平稳,没有丝毫慌乱。
他甚至拿起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目光沉静地看向丁雯雯,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而是反问了一个听起来有些奇怪的问题:“你认识他们吗?”
丁雯雯一愣,随即点头如捣蒜,语速飞快:
(“认识啊!我认识!我助理每天都会整理汇报大陆这边重要官员的变动情况,特别是省级主要领导的基本资料和照片,这是商业情报的基础功课嘛!
李爱民省长、陈淑桦书记、王明柱市长,还有后面那几位,我都有印象!”)
她急于表明自己不是瞎说,却见黄政脸上浮现出一抹极淡的、意味深长的笑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声音平稳而清晰:
“不,你不认识。”
“啊?”丁雯雯彻底懵了,眨了眨眼,“我真认识!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坐在一旁的刘标已经瞬间明白了黄政的用意。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冷静而清晰的语气,低声对丁雯雯解释道:
(“丁总,黄书记的意思是,此时此刻,在这个场合下,你需要‘装着’不认识他们。
你和他们,没有任何正式的交集,也未曾被正式介绍过。”)
丁雯雯看着刘标,又看看黄政,那双灵动的眼睛眨了又眨,长长的睫毛忽闪着,似乎在急速消化这个指令。
几秒钟后,她脸上恍然大悟,猛地一拍手,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脆,甚至带着点兴奋:
(“哦!我明白了!哥,你是说,我和他们,彼此都不认识!那就没事了!
他看到就看到了呗,一个陌生女孩在楼上看风景,能有什么事?”)
黄政点了点头,但随即又微微摇头,补充道:
“准确地说,是‘你’不认识他们。但他们……很可能已经‘认识’你了。”
(“我不认识他们,他们认识我?”丁雯雯更疑惑了,歪着头,“我没怎么公开露过面啊?
港岛那边的商业活动我都是能推就推,大陆这边更是第一次正式谈这么大的投资,他们怎么会认识我?”)
何露忍不住插话,指了指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机,提醒道:
(“雯雯,你忘了上午咱们拍的‘证据视频’了?那可是要作为汇报材料附上去的。
省里、市里的主要领导,很可能都已经看过那段视频了。
视频里,你这位‘丁总’的形象,可是相当‘鲜明’呢。”)
丁雯雯“啊”了一声,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视频里,她是那个刁蛮任性、架子极大、逼得县委书记县长左右为难的港商大小姐。
楼下那些人,特别是李爱民和王明柱,看过视频后,自然会对她这张脸和这副做派留下深刻印象。
黄政见她明白了,便继续引导,语气中带着一种导演般的笃定:
(“所以,小雯,你现在再去刚才那个位置,就当他们不存在,是空气。
装作在打电话,表情要凶一点,不耐烦一点,让他们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你的‘怒气’和‘不满’。
最好……嘴里再骂骂咧咧几句,抱怨一下在这里吃饭都不得安宁。”)
这下丁雯雯彻底懂了,眼睛一亮,狡黠的光芒一闪而过:“明白了!看我的!”
她立刻进入状态,随手抓起自己的手机(其实屏幕是暗的)放到耳边,一边努力调整面部表情,蹙起眉头,抿紧嘴唇,做出气鼓鼓的样子,一边踩着略带怒气的步伐,重新朝阳台那扇巨大的落地窗走去。
嘴里还故意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楼下或许能“感应”到的音量嘟囔着:“烦死了!吃个饭都不得清净……”
(场景切换)
楼下广场,阳光依旧灼热,广场地面反射着刺眼的白光。
王明柱仰着头,目光紧紧锁定顶楼那扇刚才人影晃动的玻璃窗,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他收回视线,转向身旁背着手、表情莫测的李爱民,声音压得很低,但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发现秘密”的意味:
(“省长,刚才楼顶上那个女孩……看衣着和身形,很像视频里那个丁氏集团的丁总啊。
如果她在上面,那黄政、刘标他们……应该也都在上面才对。”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质疑,“他们不是应该陪着这位丁总在科技园考察吗?
怎么会在酒店顶楼?而且还是这种消费不菲的私人场所?”)
他的话语,像一根细针,试图刺破某种表面的平静,引导李爱民往“欺上瞒下”、“阳奉阴违”、“甚至可能公款吃喝”的方向去想。
市委书记陈淑桦就站在李爱民另一侧,闻言,秀眉微蹙,立刻出言反驳,声音温和但立场鲜明:
(“王市长,话可不能这么说。企业家的想法和行程,哪是我们能完全猜测和掌控的?
你看上午视频里那位大小姐的脾气,那是说一不二的。
说不定是考察途中觉得累了、饿了,或者对科技园初步印象不错,心情好,临时要求换个环境好点的地方边吃边谈呢?
黄政同志他们,很可能正在利用午餐时间,继续做说服和沟通工作。
我们贸然上去,才是真正打扰他们的工作。”)
她巧妙地将可能的“违规”解释为“灵活的工作方法”和“服务客商的努力”,同时把“酒店顶楼”淡化为“环境好点的地方”。
李爱民没有立刻回应王明柱或陈淑桦的话,他的目光从高耸的酒店大楼上收回,转而看向负责陪同的县委办主任邓宣林,问了一个看似随意的问题:
“宣林主任,这家酒店,在你们隆海,消费水平怎么样?不便宜吧?”
邓宣林心中暗凛,知道这个问题不好答得太满,也不能说得太轻。他斟酌了一下词汇,谨慎地答道:
(“回省长,这家隆新大酒店,是目前我们隆海新区档次最高、设施最新的酒店之一。
消费……确实不算便宜,主要接待商务客人和一些重要的会议活动。普通老百姓,一般日常消费确实不太会来这里。”)
他的回答客观,既承认了其高端定位,又暗示了其商业属性,而非官员常驻之地。
王明柱似乎抓到了什么,紧跟着又对李爱民道:
(“省长,您看,刚才那女孩(他坚持用‘女孩’而非‘丁总’,淡化其客商身份)一看见我们,就立刻闪身躲开了,这反应……会不会是心里有鬼?
觉得被我们撞见了什么不合适的事情?要不……我们上去看看?
万一黄政他们真的在搞什么名堂,我们也好及时纠正。”)
他这话已经带有明显的暗示和煽动性了。
陈淑桦心中恼怒,正想再次开口维护,却见一直仰头看着顶楼方向的邓宣林忽然“咦”了一声,指着上面道:
“各位领导,你们看,她又出来了!好像在打电话……看那表情,像是在发火,很不高兴的样子。”
众人闻言,再次抬头。
只见顶楼那扇巨大的玻璃窗后,那个香槟色的身影果然又出现了。
丁雯雯背对着室内(面向窗外),一手叉腰,一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身体语言显得十分激动。
虽然听不清具体说什么,但从她不时用力挥动一下手臂、脑袋猛甩的动作。
以及那张即使隔着距离和反光也能感受到怒气的侧脸,活脱脱就是一个正在电话里跟人激烈争吵、发泄不满的刁蛮千金形象。
她的目光偶尔会扫过楼下广场,但那眼神冷漠、烦躁,就像看几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甚至带着明显的厌恶,一掠而过。
没有丝毫停留,更别说“认出”或“惊慌”的迹象了。
陈淑桦抓住这个机会,立刻说道:
(“看吧!我就说嘛!这位大小姐是真难伺候!你们看她的眼神,完全就是把我们当空气,当路人!
王市长,人家根本不认识我们,怎么会像你说的‘看见我们就闪’?
那可能只是巧合,或者她刚好打完电话要离开窗边而已。”
她语气加重,带着一丝后怕似的提醒,“这要是省长真听了你的建议,贸然上去了,正好撞在人家气头上,打扰了他们的关键谈判,被这位大小姐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那后果,我们谁能承担得起?省长的脸面还要不要?
还有几个亿的投资要是黄了,这个责任,算谁的?”)
她这一连串的话,合情合理,又扣上了“重大投资”和“责任”的帽子,让王明柱一时语塞。
“我……省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
王明柱被陈淑桦挤兑得有些狼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想要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求助似的看向李爱民。
李爱民终于缓缓收回了仰望的视线,他没有看急于解释的王明柱,也没有看言辞恳切的陈淑桦,只是目光深邃地、仿佛不经意地扫了王明柱一眼。
那一眼很平淡,没有责备,也没有赞同,却让王明柱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后面的话噎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然后,李爱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对邓宣林道:
“宣林主任,不去别处了。直接去那个农贸市场看看吧,看看民生。看完,我们就顺路回省城了。”
他没有再提楼上的事,也没有对王明柱的提议做出任何评价,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波从未发生。
但这种“不评价”,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邓宣林心中长舒一口气,连忙躬身引路:“好的,省长,农贸市场就在前面不远,请这边走。”
一行人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隆新大酒店广场,向着自由农贸市场的方向走去。
王明柱脸色阴沉地跟在后面,陈淑桦则面色如常,只是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场景切换)
楼顶,巨大的落地窗前。
丁雯雯一边用眼角余光死死盯着楼下李爱民一行人的背影!
看着他们转身、离开、渐行渐远,一边故意把手机拿开耳边少许,用足以让身边人都能听清、又仿佛是在对着电话那头吼的音量大声喊道:
“滚!都给我滚得越远越好!害得姑奶奶我连吃顿饭都不得安宁!”
她停顿一下,仿佛在听电话那头的解释,随即声音更加拔高,充满了任性和骄横:
“特别说你呢!姓李的!我记住你了!看你看不起我哥!等哪天姑奶奶找到机会,非把你那两个蛋踢碎了不可!”
喊完,她还故意踮脚朝楼下张望了一下,然后一脸“怒气未消”地转过身,对着室内的黄政等人,声音却瞬间恢复了正常,带着点调皮和得意:“人呢?看不到了,走远了。”
一直在旁边紧张观望的迟小强,这才抹了抹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苦笑道:
“丁总,丁大小姐,人都走了,您还骂得这么起劲……这演技,我服了。”
丁雯雯把手机随手丢在旁边的沙发上,刚才那副凶神恶煞的表情瞬间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灿烂明媚的笑容。
她蹦跳着回到餐桌边,毫无形象地坐下,哈哈大笑:
“哈哈哈!过瘾!太过瘾了!这骂人(虽然是假骂)的感觉,真爽!特别是骂那些……嗯,大人物!” 她朝黄政挤挤眼。
李琳也忍俊不禁,给丁雯雯倒了杯果汁,笑道:
“雯雯,你刚才那可是在替你哥出气啊,连省长都敢‘骂’。”
丁雯雯接过果汁,喝了一大口,然后一本正经地摆手:
(“没有没有!琳姐,这可不兴冤枉我!省长是谁?我又不认识!
我骂的是电话里那个惹我生气的、可能也姓李的家伙!巧合,纯属巧合!”)
她眨着无辜的大眼睛,说得跟真的一样。
黄政看着她那副古灵精怪的样子,摇头失笑,用公筷夹了一个肥嫩的鸡腿,放到丁雯雯面前的碟子里:
“行了,小雯,演得不错,辛苦了。来,奖励个鸡腿。大家别光看着了,都动筷子吃饭吧,这都几点了,菜都快凉了。”
气氛重新变得轻松起来,众人纷纷举筷。
经历了上午的紧张对峙和刚才虚惊一场的插曲,这顿迟来的午餐似乎更加美味了。
然而,就在黄政刚把一块鸡肉送进嘴里,手机放在桌面上,屏幕忽然亮了一下,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滴”的提示音。
黄政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是县委办主任邓宣林发来的短信,内容极其简短,只有一句话:
“李省长去农贸市场了。”
黄政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眼神凝固在手机屏幕上那短短的一行字上。
原本轻松的表情,如同被风吹过的湖面,迅速掠过一丝凝重和深思。
他缓缓放下筷子,拿起手机,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
坐在他对面的何露敏锐地察觉到了黄政表情的细微变化,她放下汤匙,关切地问道:“黄书记,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黄政抬起头,目光扫过桌上其他几人,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省长……去农贸市场了。”
何露闻言,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不解:
(“去了农贸市场?去了也不怕啊。
昨晚丘云书记亲自带队,联合市场管理局、城管局、公安局搞了大半夜的卫生和秩序整顿。
今天上午又复查了一遍,保证干干净净、井然有序。
王市长就算想鸡蛋里挑骨头,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来。”)
刘标也点头附和:“是啊,农贸市场的准备工作应该是到位的。而且,省长只是‘顺路去看看’,未必会深入细查。”
黄政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机屏幕转向他们,让那行简短的文字映入众人的眼帘。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神深处闪烁着一种属于政治人物的警惕和直觉。
(“农贸市场本身的准备,我相信丘云同志的工作。”
黄政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郁,
“问题可能不在这里。主要是……这条信息是邓宣林主任发来的。”)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幽深:“宣林主任陪着省长一行。在这种时候,他特意发这样一条看似平常的行程信息给我……你们觉得,仅仅是为了告知行程吗?”
这话一出,餐桌上的轻松气氛瞬间消散无踪。
刘标、李琳、何露的表情都变得严肃起来。丁雯雯也放下了鸡腿,眨巴着眼睛,虽然对官场的弯弯绕绕不如他们敏感,但也从黄政凝重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不寻常。
邓宣林是看不惯前书记李万山的不负责任,没有原则,及时回头的。
现在是黄政正在观察的县委办主任,不能算是“自己人”。
但他冒着风险(毕竟陪同领导时私下发信息需谨慎)发来这条信息,绝不会是无的放矢。
这很可能是一个隐晦的提醒——农贸市场,或许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省长的这次“顺路去看看”,或许也并非一时兴起。
农贸市场,人流复杂,情况瞬息万变。即便准备工作再充分,也难保不会出现任何计划外的状况。
而李爱民省长选择在离开隆海前,突然改变主意要去那里看看……
黄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亮,但顶楼包厢里的空气,却仿佛因为这条简短的信息,而重新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难以捉摸的阴翳。
刚刚以为暂时渡过的危机,难道会在这个看似最稳妥的环节,再生波折?
所有人的心头,都笼上了一层疑问。
午餐的美味,似乎也瞬间失去了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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