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符映血光的那一瞬,我便知赵高不会坐视。
他这人属疯狗的,咬住就不撒嘴,但他更是一只护食的老狗。
经营多年,他的耳目早就塞满了廷尉府、宗正寺,甚至是内谒者监。
如今郑无咎被我指名道姓地拽到了太阳底下,赵高那个多疑的脑子肯定炸了。
他现在想的一定不是怎么弄死我,而是怎么切断这条已经臭了的尾巴。
他会动。只要他动,就有痕迹。
我没让人把那截断铜符收起来,反而一脚把它踢进了泥坑里,转身回了书房。
“柳媖。”我一边用湿帕子擦手上的铜锈味,一边吩咐,“把今天公审的记录誊抄三份。一份用最快的马送去咸阳御前,一份发给各郡的监察使。”
柳媖正在研墨,手顿了一下:“那第三份呢?”
“第三份,写得草一点,多几个涂改的墨团子。”我指了指风议堂外廊那个用来装废简的大竹篓,“让那个平时最毛手毛脚的小吏,把它‘不小心’掉在那竹篓里。记住,要让他惊慌失措地跑回来找,还得找不到。”
那个竹篓是专门通往焚阁销毁废纸的通道,也是书院里最不起眼的情报死角。
我知道,书院里肯定还有没挖出来的钉子,他们盯着我的案头,也盯着我的废纸篓。
既然他们想看,我就把这“情报坟场”的大门给他们敞开。
入夜,风更冷了。
我裹紧了斗篷,带着墨鸢下了地窖。
最深的那间密室里,摆着个奇怪的木头盒子。
这是墨鸢捣鼓出来的“音摹匣”,里头没什么神神鬼鬼的,就是几片不同厚度的共鸣铜片,加上几根紧绷的丝弦。
原理跟弹琴差不多,但只要调好了音律,能模仿出个大概的人声调子,听着有点失真,像是在瓮里说话,阴森森的。
“开始吧。”我冲墨鸢点了点头。
墨鸢拨弄着琴弦,那匣子里传出了断断续续的声音,正是白天那个守卫招供的内容,只不过被我们要剪辑了一番。
“郑无咎……奉命……每逢初七……东市老茶棚接头……”
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临死前的绝望。
我又让人加了一句:“印模……出自内廷监印司左厢……”
录完,我把这卷只有手指粗细的蜡封录筒交给了一个跪在地上的星民。
他叫阿吉,也就是我安排的那个“逃兵”。
“去吧。”我给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把那个录筒塞进他贴身的衣袋里,“记住,到了流民营,这东西要像护命根子一样护着,直到被人‘抢’走。”
我要让赵高的爪牙们相信,核心机密已经泄露了,那个所谓的“接头点”已经暴露在我的刀刃之下。
恐惧会让忠诚变质,为了自保,他们必须抢在我动手之前去灭口,或者去转移证据。
做完这些,我又下了一道让所有人都不解的命令。
“传令李承泽,玉门关外的巡查兵力全部撤回,只留十个人看守烽燧。另外,对外放风,就说‘主犯已擒,余党不足虑’,风议堂暂停一切对‘正统复辟’案的追查。”
柳媖急了:“大人,这时候收手,岂不是……”
“这叫张网。”我打断她,“不松口子,鱼怎么敢往里钻?”
果不其然。
到了第二天清晨,柳媖脸色煞白地拿着一封简帖冲了进来。
“大人!昨夜子时,风议堂值夜的一个小吏,在门缝里捡到了这个!”
那是一张皱巴巴的羊皮纸,上面没有落款,只有寥寥八个字,字迹扭曲,像是左手写的。
“茶棚有饵,勿往。”
我看着那八个字,忍不住笑了。
这帮人啊,真是谨慎到了骨子里。
他们不信那个流出去的供状是真的,但他们更怕那是真的。
所以他们要试探,要确认。
这“勿往”二字,看着是提醒,实际上是另一种确认。
真正的死士,接到命令就执行,哪会管前面是不是坑。
只有心里有鬼、处于惊恐中的人,才会急着去辨别虚实。
“通知李承泽。”我把羊皮纸扔进火盆里,看着它卷曲发黑,“别带甲胄,都换上商队的衣服,带上火油陶罐。今晚,我们在东市茶棚请客。”
东市的那个老茶棚,白天是个歇脚的地方,晚上就成了野狗和乞丐的窝。
三更天,月亮被云遮得严严实实。
我趴在茶棚对面那家早已打烊的酒楼二楼,透过窗缝往下看。
李承泽带着人埋伏在后巷的阴影里,连呼吸声都压没了。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巷子口有了动静。
两个黑衣人像鬼影子一样飘了进来,脚步极轻。
他们没有直接进茶棚,而是在外面绕了两圈,还往那个平时放泔水桶的角落里扔了块石头。
投石问路。
确定没动静后,他们才闪身进了茶棚。
角落里,一个驼背的老者早就等着了。
那老头看着像是卖大碗茶的,但这会儿腰杆挺得笔直。
没有废话,也没有寒暄。
其中一个黑衣人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了过去。
借着云层散开那一瞬间的月光,我看清了那个东西。
那是一块铜符。
不是那种调兵的虎符,这玩意儿比虎符小一圈,上面刻的不是老虎,而是一只趴着的蟾蜍。
少府监的调匠令!
我心头猛地一跳,手里的茶杯差点捏碎。
少府监是管什么的?
那是管皇室私财、管宫廷造办、管天下山海池泽之税的!
赵高这只手伸得够长啊,连工程调度系统都被他卷进来了。
这哪里是什么复辟,这是要动大秦的基建根基!
“动手!”
李承泽听到我的哨声,把手里的火折子往后巷一扔。
预先埋好的硝纸遇热即燃,火光瞬间冲天而起。
那两个黑衣人反应极快,拔刀就要往外冲。
“哪里走!”
李承泽带着十几个兄弟从烟雾里杀出来,一张大网当头罩下。
那个驼背老头见势不妙,竟然一头撞向旁边的石柱,当场脑浆迸裂。
真够狠的,死士。
另一个黑衣人反抗了两下,被李承泽一刀背敲在手腕上,刀飞了,人也被按在了满是泥水的地上。
茶棚里乱成一团,火光映照着那个被按在地上的男人。
我慢悠悠地从酒楼里走出来,走到他面前,伸手挑开他的面巾。
这张脸我不陌生。
少府属官,“匠作丞”申屠烈。
这人在朝堂上也就是个不起眼的中层,平时见人总是笑眯眯的,像个老好人。
谁能想到,这老好人半夜三更穿着夜行衣,干着通敌的勾当。
“申屠大人。”我蹲下身,看着他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好好的官不做,跑到这儿来扮鬼?”
申屠烈紧闭着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带回去。”
我没让人直接审,这种老油条,在大街上是撬不开嘴的。
回到书院,我让人把他扔进了那间最阴冷的刑房。
没有动大刑,我只是让柳媖搬来了一摞账册,还有一块小小的木牌。
那是三年前,少府监一笔私卖官铜的账目副本。
这东西本来是压箱底的黑料,没想到今天用上了。
而那块木牌,是咸阳一家私塾的入学凭证。
“申屠大人。”我翻开账册,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聊家常,“这上面少了的三千斤红铜,去向我就不问了。我就问问,你那个刚满五岁的小儿子,在咸阳那家‘知行学堂’里,过得还习惯吗?”
申屠烈的身子猛地一抖,原本死寂的眼神里终于露出了惊恐。
“你……你别动他!祸不及妻儿!”
“那是对人说的。”我合上账册,冷冷地看着他,“对鬼,我从不讲究这个。”
心理防线一旦有了裂缝,崩塌就是瞬间的事。
半个时辰后,申屠烈瘫在地上,像是一滩烂泥,竹筒倒豆子全说了。
“是……是赵大人……他说只要我在明年春耕的时候,把那批有裂缝的石料,用到骊山渠的那三处枢纽上……”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抖得厉害。
“等到春汛一发,水势一大……那三处枢纽就会……就会崩……”
我的手猛地抓紧了椅子的扶手,指节泛白。
骊山渠。那是关中平原的命脉,灌溉着八百里秦川的良田。
如果在春耕最关键的时候决堤,毁的不仅仅是几万亩庄稼,而是大秦这一年的收成,是关中百万百姓的口粮!
这就是他们的计划。
制造饥荒,引发民乱,动摇大秦的根基,然后他们再跳出来,以“救世主”的姿态收买人心。
真毒啊。
这种绝户计,也就赵高这种断子绝孙的人想得出来。
窗外的天色已经微微泛白,一夜又过去了。
我看着跪在地上的申屠烈,又看了看手里那本记录着罪恶的供状。
如果是以前,我会直接把他打包送去廷尉府,让李斯去头疼。
但现在……
“把他嘴堵上,单独关押。”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骊山的方向,晨雾缭绕,那里看起来平静得很。
“大人,不送官吗?”柳媖小声问。
“送官?”我轻笑了一声,“送去让赵高知道我们已经看穿了他的底牌?不,申屠烈死了,死在了昨晚的‘走水’意外里。”
我回过头,眼神比外面的晨雾还要冷。
“你们想烧断我的路?行啊。那我就把这火种,埋进你们自己的粮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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