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醒啦？”
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尘夜的意识在混沌的深渊里漂浮，沉重得如同浸满了水。
这熟悉的、让他安心的嗓音，如同一缕细微却坚韧的丝线，一点点将他从冰冷的黑暗里牵引上来。
他挣扎着，艰难地掀开仿佛粘在一起的眼帘。
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尘铃那张写满担忧的俏脸。
她跪坐在一旁，正扶着他的肩膀，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眼圈微微有些泛红。
“哥？你没事吧？你都哭了……”
尘铃的声音更轻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刚才……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好大好可怕的声音，直接把我震晕过去了。我醒来就发现你抱着我，可是……可是你也晕过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她语速有些快，似乎想用话语驱散空气中的沉重，一边解释，一边用袖子轻轻去擦尘夜的脸颊。
尘夜有些茫然地抬手，指尖触及眼角，果然一片湿凉。
不仅仅是眼角，脸颊、下颌，乃至脖颈的衣襟，都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眼眶的肿胀与酸涩。
“哭了……我……吗？”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如同砂纸摩擦。
尘铃用力地点头，像小鸡啄米，眼眶也跟着更红了些：
“嗯！哥你晕过去的时候，眼泪一直一直在流，怎么都止不住……
我，我就只能抱着你，轻轻拍着你……后来，好像才好了一点。”
她描述得简单，但尘夜能想象出那画面：
妹妹从昏迷中醒来，面对昏迷不醒且泪流不止的兄长，该是何等惊慌与无助。
她却强撑着，用她所能想到的最笨拙也最温暖的方式，试图给他安慰。
一股深切的愧疚涌上心头，混合着还未散去的巨大悲怆，让他的喉咙再次哽住。
“……谢谢，铃儿。”
他只能吐出这几个字，伸出手，覆在妹妹扶着自己肩膀的手上，冰凉的手指感受到妹妹掌心的温度，那温度让他空洞的心稍微有了一丝实处。
小道……已经不在了。
这个认知，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再次狠狠刺入他的意识深处。
脑海里，从此以后，不会再响起那个时而刻薄讥诮、时而别扭关心、时而为他解惑的神秘声音了。不会再有人在他莽撞时骂他“笨蛋”，在他困惑时给予指点，在他危险时焦急提醒……
寂静。
前所未有的寂静，存在于他识海的某个角落，那里原本应该有一缕微光，一个意识。
如今，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虚无。
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纷乱的自责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
若非自己急于突破凝气境的停滞，贪功冒进……
若自己愿意多一分耐心，等小道从推演中醒来，哪怕只是多问一句，多确认一次……
若自己没有抱着侥幸心理，强行剥离、显化那第一缕先天一炁……
是不是，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那个陪伴他、见证他诸多秘密的奇异存在，就不会为了覆盖他的炁息波动，主动现身，被那恐怖的苍穹之眸带走？
太迟了。
一切都太迟了。
“哥？”尘铃担忧的呼唤将他从悔恨的泥沼中稍稍拉出。
尘夜抬起眼，看着妹妹。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情是怎样的，但看到尘铃眼中瞬间掠过的震惊与刺痛，他便明白，那一定难看极了。
“那个！哥！打起精神来！”
尘铃猛地提高音量，双手用力抓住他的胳膊，像是要把他从某种沉沦的状态中摇醒，
“修炼出问题，走火入魔什么的，在所难免！
我听说，很多大能修士早年都经历过险死还生！
这次不行，我们下次再来就好！下次一定可以！好吗？！”
她急急地说着，语气努力装得轻松而有力量，但微微发颤的尾音还是泄露了她的不安。
她并不知道小道的存在。
目睹兄长昏迷流泪，只能将一切归咎于哥哥修炼出了巨大的岔子，导致了严重的反噬。
看着妹妹因为担忧而急切的模样，尘夜心中酸楚更甚。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那翻江倒海的情绪。
有些事情，或许可以让她知道一部分。
“我没事，铃儿，不是修炼反噬。”
他声音依旧沙哑，但尽量让语气平稳一些，
“是……我的一个朋友。她……为了救我，出了点事。
可能，很长很长时间，都没法再见到她了。
而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哥的朋友？”尘铃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原来哥哥是在为朋友伤心。
但紧接着，看到哥哥眼中那深不见底的自责与痛楚，她的心又揪紧了。
这绝不只是普通朋友出事那么简单。
“哥……”她低声唤道，不知该如何安慰。
尘夜陷入沉默。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过去。
石溪镇外妖魔的肆虐与血腥，云州城的毁灭与逃亡，蔺容容等无辜凡人的惨剧……
这一路走来，他经历了太多死亡与别离，目睹了太多无力与悲怆。
每一次，他都在内心最深处，对自己说一句“问心无愧”。
他可以对石溪镇的惨剧说，妖魔凶残，非己之过，自己已尽力搏杀，救下部分镇民。
他可以对云州城的毁灭说，是自己能力有限，已拼死救下妹妹和凌峰城主、方战大哥。
他可以对澹雪凤的屠杀说，自己未曾料到敌人手段如此诡异高深，非战之罪。
他能找到外在的理由，将责任分担出去，或者归咎于命运的捉弄与敌人的强大。
然后，将那悲愤与无力，转化为前进的动力，发誓要变得更强，去擒拿真凶，去阻止更多悲剧。
但这一次，完全不同。
没有任何外在的敌人逼迫，没有突如其来的意外灾难。
所有的原因，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指向他自己——
因为他不甘心凝气境修为的停滞。
因为他对那《混元先天一炁凝气法》的玄妙过于渴望，因为他的冒进与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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