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玉在辽东忙着造他的大炮时,大明南方的天,彻底黑了。
荆州府,湘王府内,一片死寂。
昔日那歌舞升平、满是书香气的王府,此刻却被围得铁桶一般。
不是外敌入侵,而是大明的官军。
带队的是个面生的年轻将领,手里捧着圣旨,站在王府门外高声叫骂。那些奉命而来的兵丁,一个个手按刀柄,虽然不敢真的往里冲,但那股子逼人的杀气,已经弥漫了整条街道。
“湘王朱柏!接旨!”
那将领喊得有些声嘶力竭,“朝廷有令,王府涉嫌私印宝钞、擅杀无辜,命湘王即刻开门,全家随本将回京受审!若有不从,以谋反论处!”
王府大殿内,湘王朱柏一身素白道袍,静静地坐在主位上。
他是个读书人,好道学,平日里爱收集古玩字画,在这诸王之中,他是最没有野心、也是最讲究体面的一个。
可如今,这体面,被人踩在烂泥里了。
“王爷……咱们……开门吧。”
王妃抱着年幼的世子,跪在地上,已经是泣不成声,“只要回了京,见了陛下,咱们就把事情说清楚。咱们没印假钞,也没杀人!陛下是您亲爹,他不会……”
“不会?”
朱柏惨然一笑,打断了妻子的话,“周王是谁?是五哥。是同母的亲兄弟。他干什么了?不过是多修了几尺城墙,就被全家流放。还有代王十三哥,那么硬的骨头,都被打断了脊梁押进京城。你觉得,咱们回去了,还能活着出来?”
他站起身,走到大殿门口,看着外面那群如狼似虎的官兵。
手里那份所谓的“罪证”,不过是几个被严刑拷打过的家奴的口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是太祖的儿子。”
朱柏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决绝,“我这一生,虽然没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这皇家的最后一点尊严,我得守住了。”
“父皇老了,他被那时候的血腥气迷了眼,也被那些奸臣蒙了心。他以为把我们这些儿子都关起来,就能让他的皇太孙坐得稳?做梦。”
他转过身,看着满堂瑟瑟发抖的家眷。
“来人。”
“在!”几个依然忠诚的老太监和亲兵走上前,眼中含泪。
“把府库里的酒,都搬出来。把那些字画、书籍,都堆在大殿中央。”
朱柏指了指这辉煌的大殿,“今日,本王要在这,给天下人看一场戏。看一场,这大明开国还没过三十年,就要手足相残的大戏!”
半个时辰后。
王府外的官军还在叫嚣,甚至已经开始用攻城锤撞击大门。
突然,一股浓烟从王府深处升起。
紧接着,是冲天的火光。
“着火了!着火了!”
外面的官军一阵骚动。那年轻将领脸色一变:“不好!快冲进去!这要是人死了,我回去怎么交差!”
就在他们撞开大门的一瞬间。
他们看到的,是一幅这辈子都忘不掉的画面。
雄伟的银安殿,已经被烈火吞噬。而在那熊熊火焰之中,湘王朱柏身穿亲王的赤色衮龙袍,骑着一匹白马,正从火焰深处缓缓走出。
他手里拿着弓箭,背上背着祖传的宝剑。
在他身后,是已经化为火海的后殿,那是他的妻儿老小,已经先他一步走了。
“告诉朱允炆!告诉齐泰黄子澄那帮狗贼!”
朱柏勒住战马,在那烈火与浓烟中放声大笑,那笑声凄厉得如同厉鬼,“告诉他们!我朱柏,就是死!也是清清白白的死!我身死,魂不灭!我在天上看着!看着这大明江山,是怎么败在他们手里的!”
“嗖!”
他猛地张弓搭箭,却不是射向官军,而是射向了天空。
那一箭,带着他的怨气,带着他的不甘,直冲云霄。
随后,他调转马头,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那片最猛烈的火海之中。
“王爷。”
几个还没死绝的老太监跪在地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当第二天清晨,那年轻将领在一堆灰烬中找到那具已经烧成焦炭的尸体时,他看到那具尸体依然死死地握着手中的宝剑,至死未松。
湘王全家自焚。
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短短几天内,传遍了大江南北。
这一次,不仅仅是藩王们感到恐惧,连那些一直拥护削藩的士大夫们,也沉默了。
逼死一个没有任何实权、没有任何野心的贤王,这就是所谓的新政?这就是所谓的仁孝?
一种对于朝廷的失望,甚至是绝望的情绪,在整个大明官场和社会中悄然蔓延。
……
北平,燕王府。
因为地道的贯通,外面的消息传递得比以前快多了。
这天深夜,姚广孝带着一身寒气,从密道钻进了地下室。他的脸色从未如此难看,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朱棣正在打磨一把新造好的长刀。看到姚广孝的神情,他手里的动作一顿。
“怎么了?是不是南京那边又要对谁动手了?”
朱棣的声音很平静,但姚广孝能听出那平静下面压抑的风暴。
“王爷……湘王……没了。”
“没了?”
朱棣手一抖,那锋利的刀刃在他手上划出了一道血口子,“抓进去了?还是贬了?”
“阖家……自焚。”
姚广孝的声音有些哽咽,“就在昨夜,荆州传来消息。湘王不愿受辱,带着全家……投了火海。连个尸首都没留下整的。”
“咣当!”
长刀落地。
朱棣整个人僵在那里,如同被雷击了一般。
湘王朱柏,那是他的十二弟。从小就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最喜欢读书画画,连只鸡都不敢杀的孩子。
他死了?
被父皇,被那个坐在龙椅上口口声声讲仁义的侄子,给逼得全家自焚?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朱棣的喉咙里挤出来。他猛地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抓着地面,指甲都断在了泥土里。
“老十二……老十二啊!”
泪水混合着泥土糊满了他的脸。这不是装疯卖傻的眼泪,这是真正的锥心之痛。
“王爷!”
张玉和丘福听到动静冲进来,看到这副场景,都红了眼眶,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父皇……你真的就这么绝情吗?!”
朱棣抬起头,那双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的隐忍和城府,只剩下赤裸裸的仇恨。
“周王流放,代王被囚,现在湘王全家都死了!下一个是谁?是我吗?还是老十七(宁王)?是不是要把我们这帮儿子都杀光了,你才安心?!”
他一边吼,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封已经褶皱的家书。那是当年朱柏写给他的,信里还说着等有机会要来北平看四哥,要给四哥画一幅燕山雪景图。
现在,画没了,看画的人也没了。
“王爷,节哀。”
姚广孝走上前,轻轻按住朱棣颤抖的肩膀,“湘王之死,虽是惨剧,但也未尝不是一个契机。”
“契机?”朱棣惨笑着看向他。
“此刻,天下皆知削藩之暴虐。人心,已经不在朝廷那边了。”
姚广孝的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王爷难道要让湘王白死吗?难道要让你那些还在狱中的兄弟们,一个个都走上这步绝路吗?”
“不。”
朱棣慢慢站起来。他的眼神从悲痛逐渐转为一种令人胆寒的坚定。
他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张大明地图。
“我不能等了。”
他拔下那张地图,狠狠地撕成了两半,“再等下去,我就是下一个朱柏。我朱棣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我绝不会让我老婆孩子被那帮文官逼得去跳火坑!”
他转过身,看着跪在地上的张玉和丘福,还有那个一脸深沉的姚广孝。
“准备吧。”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装疯卖傻的病人,也不再是那个还在犹豫的藩王。
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将军,是一头被逼到绝境后露出獠牙的恶狼。
“传令给城外的老弟兄们,让他们随时准备动手。通知密道那边,给我加快把兵器运出去。”
朱棣走到一张桌案前,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鲜红的血珠滴在白纸上。
他用那根带血的手指,在纸上极其缓慢、却又极其用力地写下了三个大字。
字字如刀,透纸而过。
“清!”
“君!”
“侧!”
写完这三个字,他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扶着桌角大口喘息着。
“这三个字,是我给老十二写的祭文。也是我给那南京城里那对爷孙俩下的战书。”
朱棣抬起头,目光越过地下的黑暗,仿佛看到了那远在千里之外的紫金山。
“你们不是要削藩吗?好,我给你们削。但我不会用脖子给你们削,我会用我的刀,用这北平城下的十万铁骑,去给你们削个干净!”
“王爷英明!”
众将齐声低吼,那声音在这狭小的地下室里回荡,震得顶上的灰尘索索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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