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停了。
不是自然停歇,而是被某种更古老的力量强行凝固在半空。
冰屑悬于天地之间,像无数细小的刀片静止不动。
林晚昭与玉铃女十指相距不过寸许,魂线如银弦绷至极限,发出近乎断裂的震鸣。
就在指尖将触未触的刹那,那自冰潭浮起的身影吹响了骨笛。
声音极轻,如同耳畔一声叹息,却如雷贯耳般炸开在识海深处。
林晚昭眼前骤然一黑,身体失重般坠落——不是肉体,而是魂魄被生生抽离,坠入一片燃烧的梦境。
漫天烈焰吞噬着守言堂的雕梁画栋,红得刺目,热得窒息。
梁柱倒塌的轰响中,夹杂着女人凄厉却坚定的吟诵。
阵图以血绘就,蜿蜒如蛇,中央是一对并排的婴儿襁褓。
林晚昭认得那身影——母亲林听澜,白衣染血,腕口深割,鲜血顺着指尖滴落阵眼。
她口中念的是林家秘传的“双生断契咒”,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痛。
“以我命续一魂,以我血封一脉……听天不听命,归名不归尘。”
话音未落,一声婴啼划破火海,清亮如铃。
可紧接着——第二声啼哭响起,几乎同步,却带着冰寒之气,从地底深处传来。
双生!
林晚昭浑身剧震。
她从未听过这段记忆。
她只知道自己是被母亲拼死护下的孩子,可眼前这一幕……分明是两个生命同时降生!
年幼的自己被乳母抱起,哭声微弱;而另一缕魂光——淡得几乎透明——竟被阵图反向牵引,沉入地脉深处。
大地裂开一道幽蓝缝隙,将那缕光吞噬。
下一瞬,冰层封合,一座晶莹剔透的冰棺缓缓升起,内中躺着一个女婴,眉心一点朱砂,与她一模一样。
“那是我!”林晚昭嘶吼,冲向那冰棺,可她的手穿了过去。
她不是实体,只是梦中之影。
玉铃女却站在火海另一端,冷冷望着她:“不,你才是被带走的。我才是留在命阵中的那一半——母亲用血封我入地脉,为的是保全真正的‘主魂’。”
“胡说!”林晚昭怒喊,“我才是林晚昭!我有记忆!我有名字!我活到了现在!”
“可你忘了春祭夜。”玉铃女声音轻如风雪,“那一夜,命契被斩断。你记得吗?谁动的刀?谁念的咒?谁,真正死在了守言堂?”
林晚昭怔住。
她……不记得。
记忆像是被烧焦的画卷,边缘焦黑卷曲,中心一片空白。
她只依稀记得母亲倒在血泊中,王氏冷笑的脸,还有那一把刻着“断契刃”三字的银剪……
“你们听好了。”引梦师的声音忽然在梦中回荡,缥缈却如铁律,“双生归契,非是融合,而是重溯本源。若在梦中认错本我,契成之日,便是魂灭之时。一人存,一人散,天道不容双主。”
话音落,火焰骤然扭曲,化作无数张人脸——三十六亡者皆在火中哀嚎,齐声低语:“谁是真?谁是影?谁该活?谁该死?”
林晚昭头痛欲裂,意识开始涣散。
她分不清眼前是幻境还是现实,分不清自己是被抱走的孩子,还是沉在冰中的魂光。
她只记得母亲临终前握着她的手,说:“晚昭,藏好你的耳朵……你是完整的,别让人拆了你。”
完整的?
可若她本就是被拆开的一半呢?
梦中,玉铃女缓缓向她走来,伸出手,指尖微光闪烁:“姐姐,握住我。让我们一起回去。”
林晚昭颤抖着抬手,即将触碰。
而现实之中——
断渊谷底,风雪重起。
林念安跪坐在冰面,双手紧贴地面,灵觉如丝线缠绕在两道魂线之间。
她额头冷汗密布,脸色惨白如纸。
双魂归契本就凶险,如今又有外力干扰,稍有不慎,林晚昭便会魂飞魄散。
突然,地面震动。
咔嚓——
三道黑影自雪中暴起,利爪撕开冰层,露出三只通体漆黑的巨犬。
它们没有眼白,双目赤红如血,獠牙外露,涎水滴落处,冰雪瞬间腐蚀成坑。
残契反噬犬!
专噬魂体残损者,嗅到林晚昭魂线断裂的气息,自荒谷深处奔袭而来!
“不好!”林念安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手中归名印光芒暴涨,“盲琴师——奏安魂曲!”
远处山崖,一阵古琴声悠悠响起,音波如水,试图安抚凶兽。
一只反噬犬低吼后退,伏地颤抖。
可另外两只却更加暴怒,前肢刨地,蓄势待发。
琴声不够!
林念安瞳孔骤缩,正欲强行催动归名印镇压,忽听谷口铁链破风之声大作!
沈知远率五名禁军亲卫冲入谷中,手中玄铁链泛着寒光,如蟒蛇腾空,缠住两只反噬犬脖颈,猛然发力拖拽!
铁链与犬齿摩擦,火花四溅,腥臭血雨飞洒。
“守住她!”沈知远怒吼,双目通红,“绝不能让犬近身!”
可第三只反噬犬却如幽影般贴地疾行,避开所有人,直扑中央——目标正是魂体最弱、意识已陷入幻境的林晚昭!
它张开巨口,森然獠牙直取她心口魂核,只待一口咬下,便能将残魂吞噬殆尽!
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低垂着眼的玉铃女,忽然睁开了眼。
千钧一发之际,玉铃女猛然睁眼。
那一瞬,天地仿佛被抽去了声响。
她眸光如雪落寒潭,清冽而幽深,再不似从前那般空茫无识。
银铃自她腕间无风自动,一声脆响划破风雪,如冰弦崩断,声波无形却凌厉如刃,直击扑向林晚昭的残契反噬犬!
那黑犬哀嚎一声,庞大身躯竟被震得倒飞数丈,重重撞上冰壁,口中鲜血喷溅,獠牙崩裂。
它四爪抽搐,赤红双目中第一次浮现出恐惧——不是对力量的畏惧,而是对“命源”的本能臣服。
林晚昭在梦中浑身一颤。
她看见了。玉铃女那一眼,不是攻击,是呼唤。
“她不是无识……”林晚昭心口剧痛,像是有千万根丝线在体内拉扯,“她是被封住了。母亲用命阵锁她入地脉,不是为了埋葬,是为了护她活着!”
她突然明白了春祭夜的记忆为何残缺——那一夜,不是她一个人在死。
是“她们”一起被斩断了命契,一个被抱走苟活于世,一个被镇压于地脉深处,成了被遗忘的命魂残影。
可如今,残影睁眼了,带着被封印百年的痛与知,回来了。
林晚昭不再挣扎“谁才是真我”。
她咬破指尖,在掌心以血画下“听”字——母亲临终前的遗训,林家命魂相通的秘咒。
血字燃起微光,她伸手,将掌心贴上玉铃女的额头。
刹那间——
梦境与现实轰然共振!
守言堂的烈火倒卷成河,三十六亡者的哀嚎化作低吟,齐齐跪伏于地。
梦中,林晚昭望着眼前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孩,声音轻得像风雪落地:“我们都是她……母亲的孩子。一个活在人间,一个守在命阵。一个记得痛,一个记得誓。”
玉铃女眼中终于落下泪来。
那泪未及滑落,便凝成冰珠,坠入雪中,炸开一圈幽蓝光晕。
两只手,终于相触。
不是融合,是归位。
两道魂光自火海中缓缓升起,如双生蝶翼相绕,最终合二为一。
天地骤暗,裂谷之上,乌云翻涌如墨,一道贯穿苍穹的银线自天而降,直落林晚昭天灵。
三十六道先祖残魂伏地叩首,齐声低语,声如洪钟:
“主魂归位——契成!”
现实之中,玉铃女的身影开始消散,化作点点灵光,如星尘般涌入林晚昭胸口。
她最后望了一眼沈知远的方向,唇边浮起一丝极淡的笑,似释然,似托付,随即彻底湮灭。
林晚昭猛然睁眼。
风雪骤停。
她耳中,第一次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
然后,是第二道心跳,从心口深处传来,与她同频共振,如影随形。
她抬起手,指尖微颤,轻抚胸口,声音轻得像梦呓:
“原来……我一直不是一个人。”
话音落,心口骤然剧痛如绞!
七道血纹自她眉心蔓延而下,如蛛网覆面,又瞬间隐去。
她双瞳忽明忽暗,意识如风中残烛,摇曳欲熄。
沈知远冲破犬尸,踉跄扑至她身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声音嘶哑:“晚昭!醒醒!”
可她只是缓缓抬头,望着他,眼神清明又陌生,唇角微动,似想笑,却终未出声。
风雪席卷,天地苍茫。
她闭上眼,陷入沉眠。
而每至子时,她的指尖总会无意识地颤动一下,像是被什么遥远的召唤牵引着,悄然抬手,朝向守言堂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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